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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文开始的时候很拘谨,一条胳膊在身边毕恭毕敬地垂着,用眼睛讨好地看着我,发现我没注意他,才慌慌张张地把另一条胳膊抬起来,做贼似的夹一口菜吃。老文说:“兄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又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我忘了老文是怎么开始喝起来的,只记得他对我说:“兄弟,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我说:“行,可你得告诉我啥事要保密。”老文说:“就是喝酒的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李彩霞。”后来,我们俩都喝得晕头转向,在随意小吃部门口分手时,老文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明天,上班见。”我说:“老文,明天咱们见不着了,咱们俩都下岗了。”老文瞪着眼睛看着我问:“是谁让咱们下岗的?”我告诉他上午高主任刚刚宣读了下岗人员名单,他排在第一位,我排在第二位。我还告诉他,宣布名单时,他也在下边坐着听呢。老文看看我,冲地上吐口唾沫说:“操,太欺侮人了。”我说:“老文,你喝酒的事我肯定不告诉别人。”老文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他娘的,用不着保密,我老文怕谁!”这是我能想起来的,老文第一次偷酒喝。没想到,十几分钟后,他就打了高主任。

老文下岗后买了一辆倒骑驴,每天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拉客人。我遇到过他两次,一次他从火车站去南大桥,另一次他从东五里去士英街。这两次老文的肩膀上都搭着一条毛巾,脖子上淌着机油似的热汗。我说:“老文,啥时候咱喝酒。”老文冲我挥挥手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

那时候,李彩霞已经承包了大华机械厂的酒店,每天都站在酒店门口,冲着客人们堆起一脸颤动着脂肪的微笑。除了老文,她看到谁都像是见了上帝似的。老文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是这样,老文还是经常被她训得像三孙子似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这事谁也没有办法。

我和老文每年春节都在随意小吃部见一次面,有时候是年前,有时候是年后。每次见面,老文开始时都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然后他就让我替他保密。再然后,我们就一起酩酊大醉地离开。在小吃部门口,他每次都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他娘的,用不着保密,我老文怕谁!”

老文家对门住的王大妈是个热心肠,她宁可不管自己家里的事,也要管别人家的事。据她讲,每年春节前后,老文都会下死力气把李彩霞收拾一顿。每次都收拾得李彩霞鬼哭狼嚎地喊救命。这时候,王大妈就会迅速冲过去敲门,把李彩霞的命从老文的手里救下来。但她说,李彩霞一点也不冤枉,一年里她只有这一天被老文收拾,剩下的那三百多天,都是她欺侮人家老文。我统计了一下,每年的那一天正是我和老文喝酒的日子。

我看见病床上的老文时,老文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看了看我,似乎还礼貌地笑了笑。我坐在他的床边,用衣服遮住李彩霞的目光,让他看了看我怀里的那瓶酒。然后,我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说:“老文,你喝吧,我替你保密。”我看见老文好像又笑了笑。我拧开瓶盖时,酒气就无法阻挡地飘了出来,迅速弥漫在病房里。我看见老文吸了吸鼻子,脑袋就歪向了一边。

让我想不到的是,李彩霞哭成了一个泪人,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问我:“老文在十年前就得了严重的胃病,根本就不能喝酒,可他还总是偷酒喝,你说说他到底是图喜个啥?”我看了李彩霞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想起了一句话,我说:“从今往后,老文他,再也不会偷酒喝了。”

变 化

老刀的羊吃了我的狼。老刀的羊不但吃了我的狼,还亲口吃了老刀。

五年前,一只鸽子飞进我的竹林。我气鼓鼓地杀死最后一只猎狗,把肉扔在地上。骂了一句他娘的,然后开始看老刀带给我的信。老刀的这只鸽子太操蛋了,既不吃大米也不吃虫子,只吃肉。为了它,几年来我每隔两个月就杀一只猎狗。

老刀邀我去山中狩猎。

在森林里走了两天后我发现了老刀,我先闻到了他的脂肪味,接着看到了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肥头大耳的肉食者老刀。老刀说:“草食者,你还没死吗?”我没理他,率先向山里走去。

狩猎结束时我们捉到了一只小羊和一只小狼。老刀非要把狼分给我,他说小狼的个头看上去要大一些,算是照顾我了。我说:“这怎么行呢?狼吃肉,我的竹林里没有肉,只有竹子和草。”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刀已经骑着马跑了。他一向是这个德性。几年后,他抱走的那只羊亲口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