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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早晨,在县医院旁边的一座石拱桥上,袁五谷和袁丰登狭路相逢了。两个仇人一东一西,像两轮不共戴天的太阳似的,升到拱桥中间的弧顶处时,就同时停住了。袁五谷不说话,拿眼睛使劲瞪着袁丰登。袁丰登也不说话,拿眼睛使劲瞪着袁五谷。他们俩的影子投到桥下的河水里,一个伸着脖子,另一个也伸着脖子,看起来像两只斗架的公鸡。袁五谷不肯让路,袁丰登也不肯让路,都是钉子似的,在桥上钉着。后来,两个人,四只眼,都瞪得要冒血了,四条腿也不停地打哆嗦。这才同时把头扭过去,冲后面“呸”地吐一声,下桥,找另一条路去了。隔着河他们又同时回过头来,冲着对方“呸”了一声。

袁五谷和袁丰登虽然仇深似海,但他们俩对我都非常好,他们一个是我的亲二叔,另一个是我的亲三叔。而且在我心里,他们也都是挺不错的人。我一直想搞清楚,在他们这对亲兄弟之间到底埋藏着什么仇恨?是什么事情让他们成为咬牙切齿的仇敌的。当然了,我更希望他们能解开心里的疙瘩,丢开仇恨。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相处,不是更好吗?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二叔和三叔究竟是因为什么成为仇人的?但每次问,他们都摇摇头说不知道,知道的就是他们俩有仇。没办法,我只好去问两位当事人,在这个问题上,二叔袁五谷和三叔袁丰登的回答是相同的,他们都告诉我六个字:袁丰登(五谷)不是人。我如果接着问为什么就不是人了呢,他们就都瞪着眼睛大发雷霆,摆出一副恨不得吞了对方的架势。至于为什么不是人的事,他们都闭口不提。

在二叔和三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成了我心头最大的一个疑团。后来我又问过原来老家里的好多人,包括二婶和三婶在内,他们都知道二叔和三叔有仇,有大仇,但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仇恨的根源。

我二叔袁五谷在七十岁那年得了重病,临死前指名要见我最后一面。我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想不起来该对他说点什么,最后竟然又问了他和三叔的仇恨。已经奄奄一息的二叔听到三叔两个字,立刻瞪圆了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不是人。这也是二叔临死说的最后一句话,算是他的遗言吧!

二叔死后,三叔大笑了三天,逢人就说那个不是人的家伙袁五谷死了。第四天早晨睁开眼睛,三叔还准备接着笑时,突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们大家赶到时,三叔已经不行了。如果三叔也死了,那么我心头的疑团就永远也解不开了,所以一见面我就毫不犹豫地问三叔,他和二叔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当时,三叔的脸上还有一缕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那笑容像花骨朵一样在肉皮里含着。这次三叔没有告诉我袁五谷不是人。他好像仔细想了想,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告诉我四个字。四个字刚说完,一歪头就走了。

我三叔袁丰登的墓地在县城边的一座小山上,左边是棵老松树,右边是另一个墓地,是我二叔袁五谷的墓地。安葬了三叔后,我在两个叔叔的墓碑前哭了一整天,边哭边想着三叔说的最后四个字,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三叔说的竟然是:记不清了。

这四个字是三叔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也算是他的遗言吧!

我去见一位朋友,他住在皇家花园A座。那幢楼像一根长方形的大钉子,笔直笔直地钉在城市的中心。我住的皇家花园B座像另一根长方形的大钉子,被钉在A座的旁边,A、B两幢楼呈直角形排列,我们刚好住在直角的顶点上,都是二十层。我家的阳台斜对着朋友家的阳台,我们经常能在阳台上见面。我们站在阳台上时,直线距离大约不会超过三米,偶尔,我们会把自己的烟扔给对方。

开始,我们在阳台上遇见时只是点点头,笑一笑。后来就开始说天气不错什么的,最后我们每天都会到阳台上聊会儿天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这时候,我们都渴望能面对面地交谈,握一握对方的手。

从B座到A座非常近,只需上电梯,下电梯,然后再上电梯,再下电梯,就可以了。两个楼门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米。

我乘电梯下了二十楼,从B座走出来时,发现外面起了大雾。刚才在楼上时还没看到雾,雾大概是在我乘电梯时下起来的。雾很大,我失去了方向感,近在咫尺的A座也在雾中消失了。我凭着感觉向A座走,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后,雾开始散了,我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停在了A座左侧的一个花坛旁边。我看看方向,再次冲着A座的楼门笔直走过去,走出十几步后,雾气又弥漫起来,A座再次在雾中消失了。我按着刚才看好的方向,又走了十几分钟后,雾气散开了,我看见自己停在了A座右侧的另一个花坛旁边,离A座大概几十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