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新亚书院(续四)(第4/5页)

 

余等在伦敦又曾游其律师区,印象极深。中国古人言采风问俗,此等乃非书本知识所易触及者。又游蜡人馆,其楼上有欧洲中古时期贵族地主虐待农奴之酷刑惨景,感动甚深。越年,曾嘱人前往摄取其镜头,乃告馆中已移去,不可复见矣。此为考论西方封建社会一项稀见而可贵之最佳资料,未能摄影保留,惜哉惜哉。

 

余夫妇在伦敦得遇旧知陈源通伯及其夫人林淑华女士,曾至其家。通伯又屡来访,同餐同游,并又先为余夫妇去巴黎作接洽。此后通伯来台北,途经香港,又访余于新亚。及余迁来台北,通伯在英逝世,淑华女士来台北开追悼会,余夫妇亦参加。又特为文悼之。对其以前主张新文学之经过与意想,有所阐述。其他在英所遇旧交相识尚多,兹不一一具述。

 

又忆游剑桥,遇一英籍教授,新自北平留学归来。邀余夫妇赴其家茶叙。语次,谈及在北平曾读一文,批评某教授论墨学,其文用笔名,遍询他人均不知著者之真姓名。惟知此文撰在对日抗战前,其时先生尚在北平,不知曾悉此文之著者否?余请取此文一阅,彼乃持一长梯,登阁楼,取下一书,交余阅之。此书乃武汉大学某教授所著,时余在北平,读其书,有异议。因某杂志嘱,遂撰此文。篇末谓,国难方殷,余辈乃讨论此等问题,实非急需。因取名与忘二字,嘱著者勿再笔墨往返。后该书又在北平重印,并收进余文,谓今时已升平,盼以真姓名相告,当可面请教益。大意如此。余笑告主人,此文适为余作,然久已忘之矣。及余返港后,遂觅得其书,意欲将此文收入余之《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中。但今检《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第二册战国之部,此文仍未收入。故志于此,以待他日之再检。

 

 

在英共住二十二日,自伦敦转巴黎。贺光中夫妇适自新加坡来巴黎,光中乃专为抄录巴黎所藏敦煌文件而来,故需久住,特租一屋。余夫妇亦同寓其处,在巴黎多蒙其夫妇陪游。

 

游凯旋门及拿破仑墓,乃知法国政情与英大异,其商业情况亦不同,而闲逸之情则又过之。美国华盛顿市区规划模仿巴黎,但自国会直达华盛顿铜像之大道,显与巴黎凯旋门前之大道不同。坐凯旋门前大道旁之长排咖啡座上,闲看大道游客,乃至把杯闲话,此情此景,巴黎独有。咖啡店遍市易觅。携长条面包在塞纳河边散步,此情此景亦惟在巴黎见之。富强孰不慕,而闲逸亦孰不喜。即论大陆旧日上海租界,商业繁旺在英租界,而来作寓公则喜卜居法租界。即今世界游人亦多爱巴黎,胜于伦敦。羡慕富强,则美国居首,英次之,法最居末。求享闲逸,则法英美次序倒转。若果二者不可得兼,何去何从,则待世人之别择矣。

 

余游凡尔赛旧王官,长楼连楹。较之韩国日本所见宫殿宏伟,门墙深严,不啻似一富人居,一如小巫之见大巫矣。此非依政体之专制程度分,乃自民族心理之厚薄轻重分。东方人尊上位,致其崇高之敬心,自与西方人争衡权利,攘夺霸占之心有不同。故西方人重商,即法国亦不免。自拥财富,斯可平视高位。非专制,则高位不易踞。不如东方人尚谦德,转使下僚诚服也。美国之白宫,英国之唐宁街十号,则又故示谦德而失其体制矣。

 

又游凡尔赛之别宫,闻乃模仿中国园林而建,占地甚广,林溪甚繁。然游览所得,尚不如在加拿大多伦多所见一中国式园林之启发多而影响深。可知一民族自己历史传统深,则得于人者转浅。自己历史传统浅,则得于人者易深。即以两地此一事为例,亦可知矣。

 

余又在巴黎市偏区一山东小面馆进膳,此馆碗筷匙碟,桌椅陈设,皆近百年前旧物。即在中国北方,亦难寻觅。不知此家主人自来巴黎,何以祖孙世代能牢守此旧规模不变。然亦有法国人络绎来顾。盖风情之特殊,益觉饮膳之异味。中国食馆遍于欧美,余夫妇此游所品尝亦多矣,然未见如此馆之简陋。当日所进面味已全忘,然其用具陈设则犹历历在心,亦此游中一奇遇也。而中国人之好古守旧,则又非并世人之所能比矣。

 

法国汉学家戴密微,光中邀其来寓。与余餐叙。长谈至深夜十一时始别。彼询及余发现章实斋遗著事,余详告之。彼因急赴波斯考察一新出土之中国古碑,遂未再见。后有年,彼来香港,重获一面。又巴黎大学中国文献馆馆长纪业马,因事离巴黎,其夫人胡品清乃中国人,特在家设一茶会,晤见中法英美学人近二十人。余之游英法,一意参观,两国之汉学家,非特有机缘,甚少晤及。在伦敦,亦惟伦敦大学远东系主任西蒙教授曾设宴相待。其子并曾陪游。其他亦少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