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之四 荒芜(第2/2页)

那些文字都化灰了。大学联考发榜后,我整理衣物拟搬离赁居苦读的山边小屋。也许是被想要挥别过去的心绪所鼓动,也许考虑物品太多无处存放,也许不想让吐露衷曲的文字被人翻看,我找来一只废铁桶,将几本日记、文稿连同已发表的文章,全部烧掉。

送给自己十七岁“金榜题名”的礼物,竟然是一把火。

如今,从连通全村的道路转弯进自家小路,路头处早已是水泥产物,而伸入竹丛老厝的小路也缩短了,路面泥泞不堪。竹丛内原有三屋,我家居中,三户人家都已他迁多年,屋厝皆倾颓,或长疯了杂草,或砖墙半倒,只剩门牌还是清楚的。

菊姑常常来巡,她在晒谷场前辟了菜圃,还种几株香蕉,多少挽救了老厝的田园本性。想来,这也维持不了多久,产权共有的左右邻舍都交给下一代做主,觅地、养地的中介与建商殷勤出价,这块地迟早会出脱。

祖产一向是男丁的事,我无权做主,只能守护自己的记忆,在百年老竹丛、半爿古厝未被铲成平地之前,在新式楼房未窜出之前,回来看一眼。

我来探望古竹老厝,也让古竹老厝看看我——它们联手栽培的小女孩成了作家,如今虽然心境渐老,却依然记得纯真年代。

还记得,炊烟游入高耸的老竹丛,风来,吱吱哑哑,绿色的鼾声,吵醒一大丛朱槿花。

还记得,摘一朵喜红的朱槿花,簪在用破渔网围着的篱笆上,预卜:如果明天早上花还在,那就是好天气,后天可以远足;如果掉了,就是下雨,远足“又要”取消。

花不见了,花自己去远足。

站在晒谷场,这般废墟,入了夜该是孤魂野鬼嬉闹的好处所。我在这儿,是活泼的鬼还是荒芜之人?

不管是鬼是人,脚底已没了根须,回到出生之地,也只能看一眼而已。

到如今,看一眼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