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去远方

我满二十七岁没几天出了国,这是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以前在外语系还有这样的念头,后来在外面做几年事,都不算顺利,就再没想过了。之后去读研,四月交完论文在网上找工作,简历多投广州或深圳。五月终于有份心仪的工作朝我抛来橄榄枝,地方在广州天河,那里高楼大厦,是一家做国外房地产的咨询中心。我英文一般,尤其笔头功夫普通,但那一年我在学校接了不少翻译的活,虽然初稿都是靠机器,可校正总要花点功夫,时间一长,看到大段大段的英文心里已不再发怵。面试前一晚又跟姐夫用英文聊了聊,他一听,觉得没问题,让我放心大胆去。我好像真觉得这份工作势在必得了一样。

学水产那两年,大多时候待在乡下,我不甘心,我渴望城市生活,想着只要在城市落了脚,就会渐渐认识兴趣相投的朋友。樟木头到广州有和谐号直达,也正是看中了这其中的便捷,方便节假日回家。

到广州,先去见了家瑜,家瑜是网上认识的,他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发过我两篇文章。他的文章我也都看过,写他在轻轨上的见闻,中文系的生活以及故乡的小事,笔调很轻,应该是个沉稳的年轻人吧,我在站台等时这样猜测着。这时电话响了,我接,见远处有个人朝我挥手,想必就是家瑜了。

家瑜个子不高,也许是经常踢球的缘故,脸上和手臂晒得黑,穿的一双球鞋。他笑眯眯的,随和,请我在他办公室小坐,泡茶给我喝。他喝茶的样子慢悠悠的,有点像电视里机关人员的做派。他拿一本散文集给我看,写的是村庄的一些事情。他应当是看我经常写乡下的事情,以为我会喜欢,但我觉得有点枯燥,写一段景,便不免俗套地鼓吹远离人群的乐趣,而这样的优越感很伤害文章。之后家瑜请我在附近饭店吃饭,为照顾我,特意点了辣椒炒肉,他说他能吃一点辣,但其实不能的,看他止不住地喝水。

吃过饭后去面试,虽然笔译做得不算好,但洋洋洒洒谈了很久,心想应该没有问题。从大厦出来,看车站只有几条街远,于是走路过去,想多看一看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以后得空可以去看家瑜踢球,周末和宋老师一起去植物园,还有些许久不见的同学,有机会可以请大家一起在住处做饭吃呀。边走边满怀期待地幻想在这里安定下来以后的生活。我穿着新买的皮鞋,因为袜子短,脚后跟很快磨破了皮。这好像是个不祥的预告。之后左等右等不见答复,终于有天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不合适。我这才不得不承认,自以为十分坦诚的“夸夸其谈”在面试时应当竭力避免,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假如以另一个身份得到这份工作,以后都将必须用这个身份工作下去,我知道自己无法长久支撑。难过一段时间后,新的面试机会又来了。

其实这是这份工作第二次找我,当初投简历的时候,看工作地点在库克群岛,我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个地方,图好玩随便投的,所以,第一次收到面试电话时,我委婉拒绝了,以为是骗人的中介之类。没想到他们还会再找我一次,对方说我学过英语和水产,很适合,希望能认真考虑。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在网上搜了下相关资料,确定是正规工作后,约好某一天去面试。

巧的是羊角在附近上班,那天早上我特地六点多起来,炒了两个菜带过去。地铁快到站时,忽然接到人事部电话,对方说公司有些临时状况,让我改天再去。而答辩在即,我没有时间来来回回地跑,我坚持这天面试,对方无奈地说,那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挂了电话,心里一紧,果然没什么顺利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啊。上楼后,我被眼前一切惊到了,门口挂了白色横幅,几个男人在门口说话,办公室里面一群阿姨奶奶趴在那里哭。原来是几个月前发生海难,家属觉得赔偿不够,又来闹了。我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失去声音。如果是我出事,趴在那里哭的就会是我的妈妈,她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女人,老实本分一辈子,如果到老还要经历这些,实在太可怜了。这时人事部的小姑娘来到我面前,说抱歉,事情发生得突然,情况你也见到了,要不下次再来。我呆呆地点头,又呆呆地下了楼。

好像被掏空一般,失神走到羊角上班的地方,无论如何,做好的菜要拿给她。如果那天羊角准时到了,接下来的事又会是另一番模样吧。而羊角就是羊角,她说很快到,但至少迟到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我坐在人来人往的书城,看群里说答辩的安排,招聘的信息,我忽然感到不甘心,给姐姐打电话,姐姐说既然心里这么不安那就不要去,工作努力找找还会有其他。姐姐说得在理,可像我这么难搞的一个人,换过好多次工作,合适的谈何容易。我又给王叔打电话,王叔在建筑公司做预算,他年纪大,见过的事情多。他听完,问我这工作要不要上船?我讲不要,平常在基地待着。他于是哈哈笑,那你有什么好怕的?何况意外在哪个行业都有可能发生。我好像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推一把,于是又给人事部打电话,对方说老板在忙着处理现场,无法保证今天能抽出时间见我。我悻悻地挂了电话,这时羊角也来了,我从书包里把菜拿出来给她,正要说再见,电话又响了,人事部说让我快回去。这样,我找到了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