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做饭

大四开学不久,忽然生了一场病。

一开始肚子痛得厉害,以为平常闹肚子,没有太在意。过了大半个月,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更严重似的。有天痛得饭也吃不下,同学陪我去校医院,医生不知道我究竟得了怎样的病,给我吊点滴。我躺在床上,嘻嘻哈哈和同学说话,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口气提不上来,继而连话也说不出了。同学见我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去喊医生。我心想,难道就这样死了吗?有点害怕,然而更多的是无力,甘心接受着这样的命运。这时护士过来把床摇高,拔了点滴,我又慢慢缓过神来。她说我对某样维生素过敏,开点药打发我走了。

路上家里打电话过来问,中秋节过得如何,有没有吃好?附近正是在外聚餐的学生们,酒杯声,欢笑声。我感到心酸,差不多要哭出来,终于向家里说了生病的事。

从前在乡下生病,去白医师那里打打针吃吃药差不多就好了,花费方面并不觉得是多大负担,可眼下生的病,学校医院看不出,去城里大医院检查,我担心是笔不小的支出。那时自己挣不到钱,家里情况也不好,夜里躺在床上发愁。第二天妈妈说打了一千块钱过来,让我先去检查。

到医院排了会队,轮到我进去,简单说明情况,医生让我先去血检,回来后又示意我躺到床上,在我肚子各处摁了摁。我起身,拉下衣服,问医生情况如何。医生说得做胃镜才能确诊,而此时正是国庆,他开了药,让我假期过后再来。

那几天我很珍惜地吃着药,戒了辛辣食物,有那么一会儿,迷迷糊糊之间觉得疼痛感消失了,但不过,错觉罢了。

家里人听我说病情没有好转,急得不得了,让我回去治疗,我于是请假,搭火车到了父母那。

天一亮,叔叔开车把我和爸爸送去医院。到了后,喝杯有点像杨梅汁一样的东西,躺下,医生拿着管子就往我喉咙里插,管子过了喉咙,又胀又痛,接着这根冰冰凉凉的管子在肚子里不断下探,想要呕,呕不出来。护士摁住我的头,要我不要动,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我就那样一动不动躺着,眼泪不由自主往外冒。照了好一会,医生终于把管子抽了出来,说我得了十二指肠溃疡,需要时间调养,半年少不了的。

从医院出来,大家松了口气,好歹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转念我又发起愁来,毕业在即,总不能在家休养半年,可肠胃又已虚弱到连米饭都消化不动,这该如何是好?后来妈妈想了个办法,家里有个电饭锅,功率小,带蒸笼,让我带去学校煮东西吃。

走的那天,妈妈望着我,两眼发红,大概是看我太瘦,脸上骨头显了出来。我搂着她,笑着说,很快会好的,来,拍个欢喜些的照片,她就随我笑一笑。

那次特意买了卧铺,是绿皮火车,不算很贵,那是我第一次坐卧铺,仿佛得了童年时生病才有的优待,有着小小的惊奇。半夜从铺上爬下来,大风灌进过道,灯是灭的,穿过隧道时听见轰隆隆的响,到城区,黄色路灯照进来,车厢内明明灭灭。我的下铺让给了一位怀着七个月双胞胎的妈妈,乘警在当头值班,借光看一本杂志。我这样坐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床继续休息。

学校北区往里走是一排一排的教工宿舍,房子前后树木长得高大,夏天时墙上爬满藤蔓,看起来阴柔凉爽。再往前几步,到了学校后街,有水果店,南杂副食品店,其摆设和所售物品和平常乡镇街头并无二致。几家挨着的服装店,外面搭了棚,衣服挂得挤密,老板躺在屋内藤椅,头顶吊扇飞快地转,人一进去,风便贴着地面从脚背流了过去。菜市场在街的东边当头,我到那买米,称几两肉,回宿舍熬粥。那时我正准备考一张证,喝完粥去小树林背书,可粥不填肚子,只好买几斤苏打饼干,每次出门放几个在口袋,实在饿不过了吃几块。这样的日子难熬,有时就买圈冬瓜回来煮肉,再放几坨油豆腐,然而汤汤水水的东西吃多几餐还是受不了,忍不住想吃米饭。估摸着肚子痛得不那么厉害了,淘米煮饭,上面铺一层切片的肉丸和香肠,再蒸一层鸡蛋。这样过了嘴瘾,没多久肚子又翻天覆地痛起来,我坐在小树林的石头上,把书放下,怨恨自己管不住嘴巴。

差不多两个月的样子,我总算顺利通过了考试,此后大多数时间窝在宿舍上网,做点吃的。这时节大家忙着为毕业做准备,考研和考公务员的干脆搬出去住了,整层楼冷冷清清。

不过我宿舍还有另一个同学在,四年里他逃过不少课,在楼道背新概念,或在宿舍看《黄帝内经》,他把命看得要紧,经常去校医院开药回来吃,有时也煮肉,放补药煮,于是宿舍常年一股散不去的药味。我问他将来有何打算,他说去考哲学或佛学院的研究生,因为冷门,容易考。他对人生似乎看得透彻,但好像又不是特别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