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课 世界性的老子(第2/3页)

丛治辰:对,而且还说老子每次都送孔子上车,然后不冷不热地说句客套话。

余秋雨:《出关》这篇虚构的小说表达了鲁迅对孔子的看法。鲁迅笔下的老子总是不太爱搭理孔子,尽管孔子非常小心地问一些问题,老子仍像一根呆木头一样坐着,时不时淡淡地说几句。最后,老子告诉孔子,人需要用一种柔软的态度来面对现实。他张开嘴巴,跟徒弟说:你看我的牙齿在吗?徒弟说没了。老子又问:你看我的舌头在吗?徒弟说在。于是老子用混浊的目光看着徒弟说:先失败的一定是坚硬的东西,能长时间存在的一定是柔软的东西。如此几次谈话后,老子觉得孔子已经明白自己的学问,自己就不能留在中原了,搞不好还会有性命之虞,于是决定出关。

孔子问礼和老子出关的关系,当然是小说的虚构。鲁迅在这个小说中把孔子描写成了一个颇有心计的人。不过他笔下的老子倒是真带了几分《道德经》中遗留的老子的神韵。

于是,《出关》里的老子第二天就离开了家,骑上青牛,黄沙白髯,慢慢地走了。走到函谷关,遇到了边关守将。这个守将可不是一介武夫,而是一个文化爱好者。他看到国家图书馆馆长要隐居关外,于心不忍,却也不能阻拦这位老人。于是他说,如果您要出关,必须留下一点文字,否则您这一走,您的学问也就失传了。这个要求在我们看来近乎“勒索”,但老子的逻辑就是随遇而安,从不争辩,于是他开始写,一共写了五千字。这五千字就是现在我们所知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鲁迅的小说中,老子先是开班讲课,但没有人听得懂,下面的学生打呵欠瞌睡,乱成一团。于是老子又应邀将授课的内容写了出来,得到了十五个饽饽作为授课费和稿酬,放在一个白布口袋里。于是一位白胡子老头骑着青牛,肩上背着白口袋,在漫天黄沙中渐行渐远,所有的颜色全都湮没在充斥天地的土黄色中。

关于老子,有几个问题看似矛盾,却值得我们好好思考。老子仅仅写了五千字,为什么就能成为诸子百家中极重要的一家?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地位低于孔子的老子,却享有很高的世界威望?

王牧笛:老子的国际声望,我觉得跟他自身的哲学思考模式与西方哲学思维更靠近有关。《道德经》本身不失为一部微言大义、简约透彻的优秀哲学作品。老子的思想虽然简约,却是一个自成体系的整体,而孔子留下的更多是言论性、语录式的东西。孔子在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得益于政治力量的强制性传播,这种力量和传播的影响范围当然仅限于中化文明圈。如果我们单纯从哲学的角度去考察孔老二人的学说,我认为,老子学说的哲学含量更高一些。黑格尔就认为孔子是格言大师,不是哲学家。老子更关注一些普通的规律性,即“道”,而孔子可能更关心的是人际关系。所以相比于孔子,西方更fan老子。

丛治辰:老子提出的“道”本身是一个客观唯心的概念,我认为他本人也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老子展示了精准的辩证法,提出了“有无相生,福祸相倚”的概念,跟黑格尔的辩证法非常神似。但在面对生命的态度上,老子主张“贵柔”这个概念,与西方哲学“尚刚劲”的主张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种差别和神似造就了西方思想家眼中老子的独特魅力。而老子的这种无为、不争的生活主张对西方人来说非常陌生,这种陌生很可能造就了西方人将老子看做是东方哲学的典型。

刘璇:我觉得《道德经》首先谈论的问题是“道”——客观规律性,它不同于《论语》关注的社会管理、道德法则等。客观规律性具有普适性,而社会管理、道德法则却因地、因时制宜。老子对客观规律的阐述触及到了丰富的辩证法,对了西方哲学的“胃口”。而且我觉得老子所处的时代非常有利,他是“百家争鸣”这样一个伟大时代的先行者,老子的理论是总结了三代,甚至更久远的过去的历史经验以及思维。但从时代来说,老子本人和他的著作都占据着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作用。

余秋雨:我们暂且撇开内容不管,光在表述方式上,老子就展现了一种让人仰望的简约和神秘。在生活中,寡言和简言是别具魅力的,这对思想家来说更是这样。任何思想如果需要滔滔不绝地说,证明还处于论证阶段,而如果到了可以做结论的境界,就不会讲太多话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表情了。

简约是一种结论境界,而且,又是对辽阔宇宙的结论,因此由简约走向宏伟。这种宏伟由于覆盖面大,因此又包含着大量未知,结果就走向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