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脚下(第3/3页)

登高一呼,山鸣谷应;

举目四顾,海阔天空。

于是,他下得山来,着手办纱厂、油厂、冶铁厂、垦牧公司、轮埠公司,又办师范、职业学校、图书馆、博物馆、公园、剧场、医院、气象台,把狼山脚下搞成一块近代气息甚浓的绿洲。直到今天,我们还能看到他这一宏伟实验的种种遗址。

一个状元,风风火火地办成了这一大串事,这实在是中国历史的Paradox——我只能动用这个很难翻译的英语词汇了,义近反论、悖论、佯谬吧。其实,胳宾王身上也有明显的Paradox的,出现在他的文事与政举之间;不同的是,张謇的Paradox受到了大时代的许诺,他终于以自己的行动昭示:真正的中国文人本来就蕴藏着科举之外的蓬勃生命。

张謇的事业未能彻底成功。他的力量不大,登高一呼未必山鸣谷应;他的眼光有限,举目四顾也不能穷尽海阔天空。他还是被近代中国的政治风波、经济旋涡所淹没,狼山脚下的文明局面,未能大幅度向四周伸拓。但是,他总的来说还应该算是成功者,他的墓地宽大而堂皇,树影茂密,花卉绚丽,真会让一抔黄土之下的骆宾王羡煞。

不管怎样,长江经过狼山,该入海了。

狼山离入海口还有一点距离,真正的入海口在上海。上海,比张謇经营的南通更走向现代,更逼近大海。在上海,现代中国文人的命运才会受到更严峻的选择和考验。

如果有谁气吐万汇,要跨时代地写一部中国文人代代更替的史诗,那么我想,这部史诗比较合适的终结地应该是上海。那里,每天出现着《子夜》式的风化,处处可闻张爱玲式的惋叹。最后一代传统文人,终于在街市间消亡。

汽笛声声,海船来了又去了,来去都是满载。狼山脚下的江流,也随之奔走得更加忙碌,奔向上海,奔向大海。

汽笛声声,惊破了沿途无数坟地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