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和世界书局

谈到侦探小说的作者,总不会忘掉著《霍桑探案》的程小青吧!他字青心,晚号茧翁,在敌伪时隐名为辉斋。生长上海,出身贫苦家庭,幼年丧父,靠母亲做手工维持生计,在私塾读几年书,十余岁,在亨达利钟表店当学徒,刻苦耐劳。得暇周爰咨诹,孳孳矻矻,几乎废寝忘食,若干年来,居然淹通中西文字。阅览《水浒传》金圣叹评语,颇多启发,便从事撰写小说,他的处女作《鬼妒》,投寄《小说月报》,编辑恽铁樵大加称赏,邀他一谈,并勉他多读前人著作,尤其《礼记·檀弓篇》更非精读不可。他经此鼓励,益复沉酣深造,一意于稗官小说。一方面阅看了英国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深感兴趣,他就别辟蹊径,撰符合我国国情和风俗习惯的《霍桑探案》,读者遍及南北,在东南亚一带也拥有相当数量的读者。这时他任东吴大学(西人教会所设的最高学府,即今苏州大学的前身)吴语科,专教西人学华语。同事有赵芝岩,常随小青出入,人们以福尔摩斯有助手华生,霍桑有一助手包朗,便把芝岩戏称之为包朗,芝岩一笑默许。小青思想致密,胜于常人,当他编撰探案,例必先构一情节图。情节由甲而乙,由乙而丙丁,草图既成,进一步更求曲折变幻,在甲与乙之间,乙与丙丁之间的大曲折中再增些小曲折,极剥茧抽丝的能事,使人猜摸不出,及案破,才恍然大悟。每当构思设想,他经常于清晨昧爽,跑到杳无人迹处,冥坐水边石畔,动着脑筋,及群鸟出林,他已粗具结构,归家命笔。且把亲身经历的,耳闻目睹的,和自己所设想的集中起来,融成一片。所以当时写侦探小说的不乏其人,可是没有人比得上他。

他有一恋人江黛云,性情投契,奈贫富悬殊,江氏父亲横加阻挠,致好事未谐,周瘦鹃有一短篇小说《情弹》,即影射其事。后来他和黄含章结成配偶,鸿案相庄,唱随至老。含章谙英文,小青翻译《圣徒奇案》《陈查理探案》《斐洛凡士探案》等等,常和夫人合作,夫人读,小青写。小青是不惮烦的许子,对于任何事物喜欢试探。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霍桑探案》,译为英文,投寄美国某杂志,事前故意在纸页间撮些轻微的粉末,既付邮,约月余,稿由杂志社退回,把纸页一检,粉末依旧存在,可知编辑未经审阅,即贸然退稿的。小青去信诘责,编辑不得已,致信道歉。

《霍桑探案袖珍丛刊》之部分书影

小青的《霍桑探案》印成袖珍本,有三十种,由世界书局出版,所以他和世界书局关系很深。他曾记述其经过,原文存在朱联保处,联保在世界书局任职多年,对于世界书局也是很熟悉的。小青逝世有年,此文从未发表,我就向联保索取。节录如下:

“在一九二一年七月间,上海福州路的中心,突然出现一幢完全红漆门面的铺子,叫做‘红屋’,那一股火灼灼热辣辣的色彩,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使经过它门前的行人,不由不暂停下脚,注目而视,显然用这样一种方法来招徕顾客,是有些异想天开的。原来世界书局的创始人沈知方,就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他凑集了少数资本,却抱着雄心壮志,企图在根深蒂固和资本雄厚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对峙局面的隙缝中,横槊跃马,杀开一条路子,在上海的出版界中形成鼎足而三。因此,他开头时出版的书,都是些适合小市民口味及有关常识的热门作品。另一方面,拚命在广告上卖力,第一种期刊《红杂志》的发行,就是配合它的广告宣传应运而生的。”

“《红杂志》的编辑,挂名的是严独鹤,实际负责的是施济群、陆澹安等。那时我创作的《霍桑探案》,已经在一些报刊上发表了,一个具正义、爱祖国、重科学、反封建的机智勇敢的新型侦探,在那些爱好侦探小说的人们中留下了印象,拥有一定数量的读者。《红杂志》约我写稿,我就和世界书局发生了联系。我从《红杂志》及它后来的替身《红玫瑰》所发的稿酬,似乎较丰,这就是沈知方拉拢有些微名的写作人的手段之一。沈曾邀我会谈,他要我把所创作和翻译的侦探小说,完全交给世界书局,不再在其他书局和刊物上发表。我觉得这有些像引鸟入笼,没有答应。不久,他就投我所好,约我主编以侦探小说为主体的《侦探世界》半月刊,这个我答应了。编了一年,一共出了二十四期。在这时期,当然没有余力,再为其他刊物写稿,终于做了一年的包身工。”

“约在一九三〇年,我为世界书局承担了编辑《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的任务。福尔摩斯,是英国柯南道尔笔下的理想人物,他的探案,有长篇四种,短篇五十种,前后四十年间,陆续在英国《海滨杂志》发表。由于它的情节曲折离奇,作者又运用着科学理论和技巧,处处出人意外,成为侦探小说中继往开来突出的读物,为广大读者所喜爱。它很早就介绍到我国来,最早的期刊《小说林》中,就有它的译作,单行本也流传了好几种。福尔摩斯的译名,变成了智慧人物的代名词,几乎妇孺皆知。到了一九二〇年左右,中华书局汇集柯南道尔的原作,译出一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我和严独鹤、周瘦鹃都参加翻译,出版后,销路很广。这时沈知方看准了这一点,叫我把中华书局出版以后,柯氏续写的探案一齐收罗在内,另外出一部《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并把每篇作品重译成白话体,加上新式标点和插图。因为中华版是文言文,读者对象有了限制,他知道我对于此道有偏爱,乐于承担这一工作,就压低稿酬,并限期半年全部完稿。我说:‘柯氏的探案长短五十四篇,一共有七十多万字,半年时间,无论如何完不了。’沈知方却轻描淡写地说:‘把文言的改成白话,花得了多少工夫呀!’就这样,说也惭愧,我竟依从了他的要求。除了我自己,和顾明道等从原文译了一部分以外,其余的分别请朋友们当真把文言译成了白话,完成了这一粗制滥造的任务。沈氏还有一种巧妙的募集股金的特殊手腕,对写作人来说,就是用书局股票来代替稿费。我翻译的开头几种《斐洛凡士探案》,得到的报酬,就是世界书局的股票,他却不花一文稿费,印出了好几本畅销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