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嘉奖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

民初,翻译之风很盛,数量较多的为林译小说,但林琴南不懂外文,由旁人口译,他作笔述。直接翻译而具有相当数量的,便要推中华书局所刊行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了,译者为吴门周瘦鹃。可是,这书早已绝版,如今不易看到了。周瘦鹃却有一篇回忆的文章,很有趣味,兹节录如下:

“二十岁时,中华书局编辑部的英文组聘我去专做翻译工作,除译了几种长短篇的《福尔摩斯侦探案》外,还译些杂文和短篇小说,供给该局月刊《中华小说界》《中华妇女界》等刊用。二十二岁时,为了筹措一笔结婚的费用,就把这些年来译成的西方各国名家短篇小说汇集拢来,又补充了好多篇,共得十四个国家的五十篇作品,定名为《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计英国十八篇,法国十篇,美国七篇,俄国四篇,德国二篇,意大利、匈牙利、西班牙、瑞士、丹麦、瑞典、荷兰、芬兰、塞尔维亚等国各一篇,并于每一篇之前,附以作者的小影和小传。这五十篇中用文言文翻译的多于语体文。”

“编译完工之后,就由局中收买了去,得稿费四百元,供给了我的结婚费用。包天笑先生在卷首的序文中,还提到此事。天虚我生陈栩园先生,在序言中道出翻译西方小说的甘苦,而主编《礼拜六》周刊的王钝根先生,也作了一篇序,除了夸奖之外,也说到我艰苦笃学之况。现在包先生虽还健在,年逾八十,而远客海外,阔别多年,陈王二先生已先后作古,无从亲炙,重读遗文,如听山阳之笛,不由得感慨系之!”

“当时中华书局当局似乎还重视我这部《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九一七年二月初版,先出平装本三册,后又出精装本一册,我自己收藏着的,就是这样一册精装本。只因经过了四十年,书脊上的隶书金字,已淡至欲无,而浅绿色的布面也着了潮,变了色了。不意到了一九一八年二月,还再版了一次,这对于那时年青的我,是很有鼓励作用的。至于中华书局把这部书送往教育部去,申请审定登记,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两年后,我已不在局中工作,局方却突然送给我一张教育部颁发的奖状,使我莫名其妙。直到一九五〇年,周遐寿先生用‘鹤生’的笔名,在上海《亦报》上发表了一篇短文(此文后收入他所著的《鲁迅故家》中),我才知道:民初,鲁迅先生正在教育部里任社会教育司科长,这部书就由他审阅,批辞甚为赞许。那奖状当然也是他老人家所颁发的了。后来周遐寿先生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的《鲁迅与清末文坛》那篇文章中,又提起此事。”

“我推想鲁迅先生之所以重视这部书,自有其原因。周遐寿先生也说得很明白,说他对于我采译英美以外的大陆作家的小说一点,最为称赏。”

“我翻译英美名家的短篇小说,比别国多一些,这是因为我只懂得英文的缘故。其实我爱法国作家的作品,远在英、美之上,如左拉、巴尔扎克、巴比斯、莫泊桑诸家,都是我崇拜的对象。东欧诸国,以俄国为首屈一指,我崇拜托尔斯泰、高尔基、安特列夫、契诃夫、普希金、屠格涅夫、罗曼诺夫诸家,他们的作品我都译过。此外,欧陆弱小民族作家的作品,我也欢喜,经常在各种英文杂志中尽力搜罗,因为他们国家常在帝国主义者压迫之下,作家们发为心声,每多抑塞不平之气,而文章的别有风格,犹其余事。所以我除于《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中发表了一部分外,后来在大东书局出版的《世界名家短篇小说集》八十篇中,也列入了不少弱小民族作家的作品。”

周瘦鹃后来从事园艺,抛弃了笔墨生涯,同文们都希望他重新执笔,再译一些进步作品。岂料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含冤而死,这是令人悼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