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种油印书册

油印为最简易的印刷,一称钢笔版,又称眷写版,更称真笔版。清季由日本传来,学校所发的讲义,大部出于油印。至于油印成书,以代剞劂者,当以海虞孙师郑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为首创。师郑名雄,又名同康,著有《旧京诗存》《眉韵楼诗话》《诗史阁壬癸诗存》。诗史阁这个斋名,即因辑《四朝诗史》而取的,时期大约在光宣之间。当时潘兰史有古风一首咏其事,如云:“缥缃锦轴十万卷,玉尽金管四朝诗”,实则诗选二千余家,所谓十万卷,那是夸大之辞了。油印印数不多,所以那部《四朝诗史》,现在已很难看到了。此后崇明画家罗树敏先师,他曾油印过《绘事津梁》上下二卷,这是用毛笔蘸上药水,腐蚀蜡纸,印时墨汁由笔画处渗透,也就很清晰地印出来了。因为用的是毛笔,可以挥写自如,总之,这也是属于油印。此后油印的书册,寥寥无几,原因是正式印刷机已普遍市上,大家可以用铅字排印了。

解放后,油印书册,反成为一时风尚。尤其诗文一类的作品,力求行式字体的古雅,往往不委托市上的誊写社,而请通文翰又擅写钢版的自刻自印。这时有一位青浦戴果园老诗人,他名禹修,应聘上海文史馆,寓居沪西康定路。为了自己印诗集的便利,备着一架油印机,请他的同乡张仁友为刻蜡纸。仁友也能诗,写得一手很秀逸小楷,端端正正,行格清朗,没有错字和俗体字,也不写简体字,天地头又很适当,印好了,用瓷青纸的书面,丝线装订,外加标签,非常大方雅观。朋友们看到了,纷纷请果园代为计画,先后印了十余种之多,几有接应不暇之势。直到后来,纸源告绝,只得停止。由果园所计画而印出来的,据我所知,就有下列几种,都是非卖品。

《西泠印社志稿》,凡六卷。一志地、二志人、三志事、四志文、五志物、六志余,包罗万象,最详赡没有的了。编撰者为鄞人秦彦冲,他是西泠印社后起之秀。他对社事特别的关切和热心,其原因固然由于他笃嗜篆刻,又他生于甲寅五月二十二日,恰值吴昌硕为西泠印社立碑撰文的一天,他认为这样的巧合,和印社是有夙缘的了。既搜辑了《志稿》,请孙智敏、王福庵裁正厘定,然后刻印。韩登安、吴朴堂为之题署。

《西泠印社志稿附编》,为了自汉至清的金石录,都是由社保存,所以别成一册,高络园署签,是用毛边纸印的,彦冲有一跋,述其经过。彦冲于浩劫中被冲击致死,著有《竹人三录》,也散佚了,否则,油印出来,足继金元钰的《竹人录》,褚德彝的《竹人续录》而加以补充,为刻竹艺术发扬光大,不是很有价值么!

《两忘宦诗存》八卷,中国国学会会员王蕖川撰,诗自己未至甲午,约千余首。金鹤望,沈瘦东为作序文,鹤望,瘦东都是他的老师,作奖勉语。瘦东谓:“余之沪,未尝不过其居,中间江浙构兵,且尽室望门投止。君居引翔,二亲迈健,兄弟怡怡,园中花木映发,尘坌不栖,益以好聚书,好壮游,好结纳当世豪俊。境地佳,诗境遂无不佳。”他掌教圣约翰大学有年,门生故旧很多,又和陈石遗、潘昌煦、钱名山、胡石予、杨了公、王欣夫、朱遁庸、郑质安、姜亮夫、姚鹓雏、李佩秋、徐慎侯、谢玉岑、蔡寒琼、胡朴安、林子有、严载如、瞿良士、冒鹤亭、李续川、高吹万、李拔可、谢刚主、陈运彰、邓散木、胡宛春、陈小翠等相唱和。足迹又遍大江南北,诗境确是很宏阔的。

《陈匪石先生遗稿》,分《声执》二卷,《旧时月色斋诗》一卷,《倦鹤近体乐府》五卷,《续集》一卷,为江宁陈世宜的作品。陈为南社名词曲家,任各大学词学教授。解放后,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聘为编纂,一九五九年三月逝世。他的女儿陈芸,把沪宁两地的藏书,捐献会中,复检手稿三种,请向仲坚、柳贡禾为之整比点订,更请徐森玉、钟泰撰序,沈尹默题签,把遗金作为刻印费。卷首粘一遗像,那是原来的照相,复印了数十帧,一一分粘卷头的。

《婴闇诗存》四卷,这是江都秦更年曼青的遗著。他是着涒社和后冶春词社的中坚,晚居海上,有“三年一斗室,万感百诗篇”之句。哲嗣曙声为之整理,梅鹤孙加以校勘,卷首有半身照,须髯飘然,吴眉孙题沁园春词二阕,尹石公先后为作二序,附《诗余》一卷。同时又印《婴闇题跋》四卷,《婴闇杂俎》三种,《汉延熹西岳华山庙碑续考》三卷。在果园处刻印的,尚有江阴何震彝的《词苑珠尘》,蔡正华的《味逸遗稿》,何骈熹的《狄香宦遗稿》,李释堪的《苏堂诗拾》《苏堂诗续》,缪子彬的《若庵诗存》,江恒源的《补斋诗存》,卢慎之的《慎园诗选全集》《慎园启事》(这是尺牍汇存),许傚庳的《安事室遗诗》,赵赤羽的《海沙诗钞》,都是刻印得很精善的。又金巨山的《读书管见》,也是油印本。一次,我在某报谈及这书,北京商务印书馆当局,致书托我和著者金巨山接洽,原来巨山和高吹万为亲家,我是很熟的,后来竟把这本油印册,由商务改为铅字排印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