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俞剑华轶事

南社为革命性的文学集团,在清廷严密监视之下,于一九〇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在苏州虎丘张公祠举行成立大会,参加者十七人,俞剑华便是其中之一。柳亚子的《南社纪略》便有那么一段记载:“在会期前四天,阳历十一月九日(旧历九月廿七日),我就赶到了苏州。老朋友太仓俞剑华、冯心侠也来了,住在阊门外惠中旅馆,热闹了好几天。”并列姓名、籍贯、履历于下:“俞剑华,名锷,一名侧,字则人,一字建华,别字一粟,江苏太仓人,中国同盟会会员”。

他发表诗文,总是署名剑华,由“建”“剑”谐声而来。这时,南社博屯艮号君剑,高天梅号钝剑,潘兰史号剑士,因有南社四剑之称。剑华生于一八八六年丙戌十一月初七日。同时有同姓名的俞剑华,那是山东济南人,为丹青家,从陈师曾游,得其神髓,辑有《中国绘画史》,固亦驰誉于大江南北,生于一八九五年,年龄较小九岁。有一次,两位剑华,在沪上相晤,合摄一影,太仓剑华微髭,立于右,济南剑华立于左,相映成趣。

剑华居娄东南牌楼街,厅堂宏敞,屋舍数间也很雅致。他倦游归来,息影家园,吟啸自遣,诗什中时露牢骚抑郁。如云:“万方多难独登楼,枨触人天百感秋。烛尽残宵难入梦,酒多困境未消愁。”又有“焚琴竟老英雄气,弹铗终惭口腹谋”等,都作颓丧衰飒语。原来他具革命思想,大有心雄万夫、澄清中原之概。一度任福建省立图书馆馆长,此后迭遭挫折,百无一成,愤懑之余,不觉形诸笔墨。不久原配夫人王氏病殁,他笃于伉俪,奉情伤神,更影响他的健康,既而病废,四肢麻痹,不能行动,且常患头风。里有何姓者某,好谈医理,因问治疗头风之方,何戏答:“伤脑一洗可愈。”剑华乃有“何当快读陈琳檄,抵得华佗一割无”之句。他既病废,而又家无恒产,生活成为问题。幸有一个儿子,英俊秀发,崭然露头角,由故人叶楚伧推荐,供职某机关,以薪俸所入,支持门庭。无奈剑华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三六年逝世,终年五十岁。殡殓卜葬,赙金有限,未克应付,适其戚某来吊。某擅堪舆,谓:“这宅大不吉利,不如把它卖掉,得款以了丧务。”儿子听从了他,屋便易主了。遗著有《剑华集》《蜚景集》《荒冢奇书》《考古学通论》《翩鸿记》等。《翩鸿记》为传奇体,共分十出,如钗叙、酒楼、社哄、谒秋、告陵、闺思、征梦、劝妆、写笺、投荒,曾载《七襄》杂志,没有刊单行本。

他生平喜《梦窗词》,随身携带,绘有《小窗吟梦图》,广征题咏。有一征辞小启,为《南社丛刻》所未载,当时胡朴安前辈和我喜搜罗南社文献,把这小启寄给我,兹将原文录于下,藉知剑华对于词学的见解:“予始负笈游日本,于同学茅子处,藉得全唐集中词一卷,读而好之,偶有所触,辄效其制,虽未能仿佛一二,而意之所届,惘乎若不胜其幽忧者。既归,遍读两宋人词,于梦窗尤瓣香私淑,手之不忍朝夕弃,每出治行李,必首捧诸箧,垂二十年如一日。尝称其有秦柳之温腻,而不流于靡,有苏辛之沈雄,而不放于粗,神韵如美成,而句无俳谐,隽爽如白石,而字少生硬,风人之旨丽以则,纯乎其无间也。世之谈词者,类多夸尚于苏、秦、姜、史诸名家,罕有及于吴氏者,宁惑于玉田生《七宝楼台》之一语耶!或未探其堂奥乎!予既奔走南北,宿昔所志,荡然若梦,退而集唐以来乐府余绪,窃欲寻声按谱,以索二十八调之原,起古乐于未坠,以希或有所获,沈潜耽玩,至于梦想颠倒,极劳悴于斯。试检所为,复无几微之似,但觉风雨奔集,涕泗横流而已。呜呼!人何往而非梦,世何适而罔悲哉。历观古作,大抵乐不胜哀,性真所造,亘千百载,畴不蒙于其所梦,而灵均以独醒死,伯伦以长醉终,一骚一颂,均之为梦。畴又知其究竟之孰醉而孰醒。爰于今岁癸亥,乞海上朱天梵先生作《小窗吟梦图》,非敝帚之足珍,窃比于范金铸岛之义,图像维摩诘室,袈裟趺跏,芭蕉一窠,高梧三两,盖先以小词为引也。癸亥为历数之终,予梦之呻,将于是年息,幸也天不竟其寿,悠悠心魂,随甲子之新纪元以他瞩,情之所系,寄之于心,心之所系,寄之于声,声之所系,寄之于梦,即视作梦语可也,辱交诸君子,倘不嗤鄙之而下教焉,一辞之锡,荣于十赍,企予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