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老画家陶寿伯

那是一个晴朗的晨间,我正在小室中整理几册旧书,突然来了一位苍颜硕躯的老人,他精神矍铄地问:“您认识我吗?”我呆了半晌,才认出这是半个世纪没有晤见的画家陶寿伯。这一喜非同小可,双方紧握了手,久久不放开。

他携来一本挺厚的《陶寿伯书画集》,翻阅之下,顿时使我目所见、耳所闻与回忆所及,一时交织萦系在一起,不知其所以了。“乡音未改鬓毛衰”,这句话可以移用到他老人家身上。他的斋名,依旧是“万石楼”。夫人强督萍,与他伉俪白头,还曾举行过金婚嘉礼。他的书画润例,那题署还是于右任的手笔。他的《书画集》上,尚留曾农髯、溥心畲、吴稚晖、钱瘦铁、郑曼青、黄君璧、吴子深、张谷年、高逸鸿、唐云、陈定山及他老师张大千的题识,他都金瓯无缺地保存着。其中题识特多的为陈定山,原来定山年逾九十,尚侨居台北,以丹青遣兴,惟双足蹇厄,不良于行罢了。

寿伯多才多艺,刻印四十余年,所刻逾三万方;画梅三十余年,所画达四万幅。这个数字,多么惊人啊!画的有墨梅、红梅、绿梅、月梅、雪梅、红白梅、红绿梅、松竹梅等,对之似身临罗浮、香雪海,人与梅混化为一了。曩年孙中山先生提倡以梅花为国花,因此台湾正在“推广梅花运动”。寿伯画梅兴趣益高,曾以红梅一幅赠给当轴李登辉,登辉亲自作书道谢:“先生画梅数十年,蜚声艺台,方于目疾初愈,即作画以之见赠,盛情美意,无任感荷。”

犹忆当时吴稚晖称誉寿伯为“梅王”,那么海峡两岸,同称“梅王”者凡二人。上海有高野侯,台湾有陶寿伯。但野侯的“梅王”,以所藏王元章画梅而名,不若寿伯的“梅王”,点染疏影,飘拂暗香,完全出于自创。二者相较,未免具有轩轾,野侯不及寿伯了。因此彼方名宿陈瞻园为作《梅花引》以张之。

他也常画松,有高标劲拔之致,山水得疏野秀逸之趣。

有人这样品评说:“一丘一壑,妙机其微,凝静处,如孤僧入定,一空尘障;潇洒处,如散仙游行,了无滞碍”,可谓先得我心。

我开着玩笑地对他说:“您以前写给我的《好大王碑》,有‘大王陵’等语,我把这幅悬诸卧榻之旁,朋辈不是呼我为‘补白大王’吗?也就聊以‘大王’自充。至于陵寝与卧榻,只一尊一贱、一生一死之别,那是无所谓的。可惜这幅字在浩劫中失掉了。”

他允诺回台重写一幅,并媵以画梅,付托邮使,传递一枝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