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莱普提斯(第3/10页)

手续都办完了,我们沿着一条荒芜的高速公路疾驰而去。一路上有很多卡扎菲的广告牌,带着一贯的坎普(4)范(我猜,这可能是因为他总待在他那著名的帐篷里。),但这个独裁者的广告牌,并没有像即将到来的音乐会上拉埃乐(5)老明星的广告牌——“不再是查柏(6)”——那样无处不在。我们,出租车司机和我,沉默地坐着,因为只能互相听懂对方语言的两三个单词。其中一个就是“酒店”,而很快我就发现,它意味着“到了之后,心不由得一沉的失落感,通常还夹杂着离开家的悔恨感”。

我办了入住手续。啊,这听上去是多么虚伪地简单。为了办这个手续,我不得不填好几公顷的表格。部分原因是:像我这样的独行客在利比亚是闻所未闻的。在世界的大多数地方,当地人发现了走在他们中间的游客时,总是会对你说,他们的国家——不管多么恶劣——是“非常美丽”的。在利比亚,你能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居然还有人来这儿”的震惊。这真是荒唐。不出所料,酒店的礼品店里没有地图,而且我能肯定的是,也没有任何礼品。

大堂里可看的东西实在有限,我回到房间看电视。为了哀悼一位阿拉伯领袖的逝世,卡扎菲曾颁布法令规定几天内所有电视台只允许播放黑白节目。从那时起,我就对利比亚的电视节目产生了兴趣。起初,我以为他们还在执行那条法令,但摆弄了一阵天线后,我居然把电视机调成了模糊的彩色。但是,这里只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贝都因人(7)的沙漠音乐会。这个平淡无奇的片段放了二十分钟。接着又开始放另外一个同样枯燥的音乐节目。这唯一的一个频道简直是MTV的初级版。我决定去吃晚餐。

餐厅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的人。对此,我一点也不吃惊,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工作就是准时出现,什么也不干地待上八九个小时,下班就回家,还是什么也不干。如果你是在户外工作,那就跟闲逛没什么分别。如果你是在室内工作,那无异于最悲惨的绝望。看到我这个潜在的顾客走进店后,他来了精神,他的表达方式是对我毫不理睬。我问晚餐有没有准备好。八点才好,他说。

我回到房间,有些听天由命的感觉,写下以上这些在利比亚的见闻。我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挪开,从桌上的镜子里看到一个可怕的现实——灰头发、肥大的鼻子、细瘦的脖子——这是我的模样。我经常对自己的外貌感到失望,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面目可憎。就好像我人生中所有掩藏的痛苦都突然自行流露出来。或许是如此,或许是我碰巧瞥见了我的另一个版本——掩藏得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彻底——那才是他人眼中的我。预言在慢慢实现。“人生,”镜子中的脸说道,“自有其定数。所有你试图掩藏的失望与悔恨、苦痛与仇恨,现在都爆发出来,吞噬美貌与希望的最后一丝光彩。你不再英俊。这是所有过分重视外表的人的命运。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仅仅因为你不喜欢他们的外形,就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我低下头,接着写自己是如何沮丧透顶,虽然我来到利比亚才几个小时。你了解新到一个城市的那种感觉吗?不管多么疲惫,不管航班多么颠簸,你都等不及要出去,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在的黎波里,我已经期盼着在回家的航班上体验生活了。我根本不想离开酒店,即使这酒店基本上是糟糕无比,而这房间更是糟糕无比的主体。不过至少还有晚餐可以期待。

先前去过一次餐厅,我大概地看了一下;现在,我坐在泰坦尼克式的枝形吊灯(大约有一个倒转的棚屋那么大)下的桌子前,把这地方尽收眼底。餐厅很大,有四十张桌子,却只有三个人在吃饭,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一丝愉悦。桌子与顾客的比例为十比一,侍者与顾客的比例为三比一——这地方却一直人手不够。当然,这是在假设一家餐厅的侍者还需要准备并端送食物的基础上说的。这样的假设在此完全不成立。这里大部分侍者的工作就是无聊地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给我前面来的三个吧唧咀嚼的人提供了很好的示范。他们就一直这样待着等着,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们那样名副其实(8)。

我终于从一位侍者手中得到一碗汤。汤是冷的,像海水一般冷。这世上几乎没有比冷汤更让人气馁的东西了。如果食物让人恶心,可能会引发强烈的愤怒。但冷汤——它会耗尽人的精力,甚至是气愤和抱怨的能力。我用阿拉伯语嘟囔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坐着小口啜着我的冷汤,直到无法下咽,放下汤匙,暗示我已经——像美国人说的那样——吃好了。看到我的汤几乎没有动,服务员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什么都没说就直接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