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中国女儿邓丽君

曾看到台湾作家席慕容的一段往事。

小的时候,她最喜欢唱李叔同的《送别》,而她一向严肃的父亲有一天忽然要她唱来听。受宠若惊的慕容于是认真唱起来,但只唱了一句,便被父亲打断——“怎么会是长亭外呢?不是长城外吗?”席慕容说歌词本来就是长亭外嘛,说着要给父亲找曲谱来。父亲却根本不看,只是懊丧地离去,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是长亭外呢,我一直以为这首歌唱的是我们老家……”

席慕容的老家在长城以外。

当时看这段故事,只是匆匆,而当在外面漂泊了多年以后再读,忽然热泪满眶,终于明白对于一个离开了故乡的中国人来说,这段文字是怎样的让人情不能堪。

邓丽君的老家,其实离长城也不远的,她的父亲邓枢为,是河北省大名人。

如果说得到的荣誉和喜爱,邓丽君,大概是那个时代的歌手中获得最多的了。打开日本纪念邓丽君的网页,扑面而来的,是日本歌迷们对特蕾莎·邓(邓丽君英文名)的爱称——“亚细亚的歌姬”。

这个称呼不能直译,因为日文中“姬”的含义与中文不同,是“公主”的意思。

歌坛上的“亚洲公主”,是歌迷们给邓丽君最贴切的评价吧。

曾问一位日本“中华艺能”的歌手,为何歌迷对邓丽君的喜爱长盛不衰,答曰:“人如其歌。”沉默片刻,又补充道:“美国人可以征服世界,用枪,中国人也可以征服世界,用邓丽君的歌声。”这和为邓丽君《爱人》一歌作词的日本音乐家荒木丰久的看法不谋而合。荒木回答这个问题时说:“因为邓丽君的性格中,有着日本女性已经没有了的那种清纯和温柔。”

也许,这就是中国女性传统的性格,在20世纪80年代打开国门的时候,无论邓丽君还是席慕容,都曾让我们这些故宫角楼下长大的中国人,产生极大的惊讶。

清纯温柔的邓丽君幸福吗?

邓丽君在1995年5月8日,于旅行中因支气管哮喘病突然发作,又没有携带常用的药物,未及送院即香消玉殒,逝于泰国清迈,时年四十二岁。

次日,日本著名作曲家三木塔卡西正在推敲写给她的新歌《勿忘》,忽闻噩耗。“这支歌本来约好由她来日本演唱的,假如在医疗设备先进的日本,也许就不会死吧。我写这支曲子拖了半年,如果能够按期完成的话……那些天,我每晚酩酊,无法排遣对她的负疚。”

没有人怀疑三木和知道这消息后沉浸在悲痛中的歌迷们的深情,也有人探询——邓丽君死前,最后唱的是哪一首歌?

邓丽君的最后时刻与歌无关,已经艰于呼吸的邓丽君,在最后的时候,始终在艰难而痛切地呼喊的是——“妈妈”。

邓丽君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后的依恋,只有妈妈。

邓丽君所要的,不是朋友们可以给她的。

熟悉邓丽君的朋友这样评价她——邓丽君的一生,单纯而平凡。一如邓丽君自己曾对好友林青霞说过:“我的出身很贫穷,可是我从来不羡慕豪门人家。”“我刚刚出道的时候老是盼着出名,那时因为家里的生活艰难,只希望多赚些钱来补贴家用。”单纯的邓丽君,容易快乐,也容易满足,然而,她的一生都在寻找着一样东西,却始终不可得。

那就是一片属于邓丽君自己的归宿。

邓丽君一生,唱得最多的就是情歌,但是她没有结过婚。死于清迈时,身边的男友将她送上救护车,自己竟去回房安睡。邓丽君的一生,有据可查的恋爱有六次,每次都真情付出,却红颜薄命,每次都以伤心结束。屡次受伤的邓丽君,却一一原谅负心的男友,连她的好友都看不下去。

也许,只是为了曾经有过的那份温暖。

只有当我们深入她的世界才会发现,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亚洲公主,长着清秀娃娃脸,宛如邻家女孩儿的邓丽君,一生都在流浪中度过。荒木丰久这样评价她:“作为人,作为一个女子的邓丽君,其实人生很是坎坷。她的歌,或许也是对她自身哀伤的抚慰。”

繁华之后,是一个漂萍一般的邓丽君,她对家的那份深情渴望,无论歌迷们怎样爱她,都没有办法满足的。

而邓丽君对家的渴望和失落,还有一层更加深刻的东西在里面。

“亲爱的大陆同胞们,你们好,我是邓丽君,我现在来到金门广播站向大陆沿海的同胞广播……”

这是邓丽君在台湾国民党军马山广播站向大陆广播时固定的开始语。这也是大陆开放初期对邓丽君的歌曲封杀的真正原因。至于所谓邓丽君是国民党间谍的说法,则不值一哂,在出境的时候签那样的字,不过是两岸都在政治挂帅时代,任何一个普通中国人都可能遇到的遭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