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1(第2/3页)

教育体制的漏洞依然在于德育方面,教材与现实截然相反,使得教育成为花言巧语与谎言的温床,精神断裂,孩子既不承载历史,又无新的寄托,这使得我们的未来一代可以毫无准则地行事,使社会的未来空前地迷茫。

意识形态成为一种专门的技术,它只在极小的圈子里自成一派,以晦涩难懂的术语,维持着一种不知所云的对于政治内容的解释。各种政治思潮被混成一团,或被胡乱地拷贝、拼贴,各种不及物的概念被随便地替换歪曲,混淆成为一种令人茫然的政治后现代主义。我们可干脆叫它做经济政治学,这是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现状,以经济学粗暴地代替了政治学。

这就是我们社会的特点,幼稚、浅薄、蒙昧,以及随之而来的极端形式主义。这种生活从表面上看,瓦解了以往主观狂热偏执的理想主义,但却使生活掉入了另一个更为邪恶的陷阱。在这里,个人性质的胡思乱想或是超现实幻想,代替了目光长远的社会目标。以眼花缭乱的物质生活,代替了有力的精神生活,贪婪自私成为一种不受指责的社会品质,使浑浑噩噩成为一个巨大而麻木的人群的首要特征。它追求的是现在的稳定,而不是对未来的思考,追求的是表面化的物质繁荣而抽空了物质背后的精神需求。在这里,人,这久经历史磨砺的概念被简化收缩成一种毫无意义的生存活动。它的内容只是取食与繁殖,而不是更富进取心的筹划,它的道德是一种以欺诈做后盾的相互容忍,而不是以理解为基础的宽容。它提供的奋斗与享乐都不具意义,而是一堆七拼八凑的临时性的大杂烩。而社会必须给予的反应竟是满意,那么,我要说,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极度缺乏活力,它只是一种牵强的摹仿以及令人倒胃的腐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北京出现了一些灯光很暗的公共场所,在夜晚,这些场所点着蜡烛,进去以后,每个人看起来会比在光天化日之下好看一些。这些公共场所里出售的饮料要比一般饭馆里贵上几倍,但人们很快就接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价格,因为他们在购买饮料的同时,也购买了一种叫做情调的东西。这就是北京酒吧的前身,一些似是而非的模模糊糊的公共场所,里面卖一些袋装食品——话梅、花生米、速溶咖啡、含酒精的饮料等等。那是北京人在经历了漫长的物质匮乏之后,第一次享受某种带有审美性质的公共环境,人们进入这种环境,谈情说爱或是交换某些与环境相配的思想。

二十年之后,酒吧已成为北京街头司空见惯的公共场所,起初是千篇一律的酒吧,每个酒吧与别的酒吧没什么区别,接着,乐队出现了,再接着,鲜咖啡出现了,各种进口啤酒与红酒出现了。在三里屯,酒吧连成一条街,为了与别的酒吧区别开来,每个酒吧都在不断改进,去寻找自己的风格。酒吧之间的竞争就这样展开,酒吧老板一换再换,北方老板把酒吧开得朋友成堆,南方老板的酒吧里上演艳舞,门口还有伙计向行人打招呼,试图拉之入内。每到夜晚,灯红酒绿,着夜装的各色人等穿行在酒吧内外,一片颓废无聊的繁荣景象。

北京人根据自己的爱好,也在悄悄地改变着这些酒吧:摇头党把某些酒吧变成了摇头厅,人们在里面听着Hi曲儿,吃着提供兴奋与快乐的毒药,尽情享受属于他们自己的幻觉,直到警察冲进来才能打断他们;另一些酒吧则被牌迷占据,人们聚在一起,除了打牌,什么也不干;更有的酒吧变成了小迪厅,让喝酒喝高兴了的人摇头晃腚,夸张地表现他们的快乐。

我从一九九五年左右,开始伙同一些狐朋狗友,混迹于各个酒吧,这之前,是混小饭馆。小饭馆混不下去的原因是,大家都越吃越胖,胖得自己都不爱看自己,真是巴不得自己是别人,于是,转战到酒吧。虽然钱花得快一些,混完之后更不清醒一些,但仍爱混,至少比去剧场或者电影院强吧,因为酒吧里怎么着也能抽烟喝酒和说话,还不必不停地吃,这是酒吧的强项,我尊重酒吧的强项。

北京酒吧最集中的地区是三里屯一条街,记得起名字的是白房子,老板叫亨利,是个上海人,很会做生意。后来他又开了88号,里面放最前卫的电子音乐,雇了个黑人看门收票,有时收到老客人身上,把老客人轰走了不少。不过现在88号完蛋了,但白房子还在,当初我和一些朋友就总去那里,约着谈事儿一般去白房子,或是闲着没事儿,大家白天四下转悠,彼此询问在哪里碰头儿,答案大多也是白房子。先去的人等着后去的人,在那里叫杯饮料,然后便有卖盗版光盘的上来问你买不买,你一买,就得挑,一挑就能挑上半个小时,然后等的人渐渐聚齐了,聚齐了以后,你要是问大家还要去哪儿,答案一般是哪儿都可以。这一群人性格都太随和,也就是没有一个有主意的人,于是就继续停在白房子,在那里聊文学、音乐、电影和说笑话。如果能叫来几个好看的姑娘,特别是对艺术感兴趣的那一种姑娘,那么聚会便更加有趣。事实上,五年前的漂亮姑娘对艺术还真感兴趣,她们像男人一样阅读,会幻想,而那幻想一般限制在情感领域。她们善意、好奇而希望了解别人。但现在的漂亮姑娘只对图像感兴趣,特别是她们自己的图像,她们更喜欢迷醉于一种可变化万千的物质图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