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母亲(第2/6页)

我知道你会长大的,大了你就会知道这风和云和雨的关系,知道自然界的因果和轮回的关系。可我又怕你长大,怕你在一个大风或者是晴朗的天气里,收拾行装,迈起通往自己道路的脚步。

你不需要母亲的时候,母亲可能最需要你。

天那边已是一片黑云了,孩子。

最好的歌

你还不会唱歌,什么对于你来说都是第一次。

我编了一支最简单但又最代表生活结构的歌教给你:

爸爸好,妈妈好,太阳好,小树好。

你用你还发不清音的嗓子唱成了:

爸噢,妈噢。

后面的你还不会唱,但爸爸妈妈已经很高兴了。他们把你唱的当成了最动人的歌。他们围着你,妈妈把你抱在膝盖上击着拍子,爸爸则不说话,久久地让一幅最温暖人间的图画凝固的眼底,直到香烟烧疼了手指。

一遍一遍,你变音变节地唱着。

早晨醒来,你翻一个身,尿一泡大尿,爬到窗前,嘴里就唱起了爸噢妈噢。一遍一遍你得意地唱着。

我拧着你尿湿的床单,突然从你的歌里有了惊奇的发现。我发现你不仅继续唱着爸噢妈噢,接下去还唱出了另外两个新鲜的令爸爸妈妈一时听不懂的歌词:喔噢,喂喂噢。

孩子,我的还不足一岁的孩子,这就是你自己变换的歌词吗?这就是你第一次创造的尝试吗?这就是你生命的本能的选择吗?

我惊奇但不解地望着你。

一遍一遍,你唱着。

也许是更密切的遗传的关系,爸爸破译了你的密语。他从你的歌声里和望着穿裙子的布娃娃的眼睛里找到了联系。因为妈妈曾告诉你,那个穿裙子的布娃娃是妹妹;同时还告诉你,如果问谁叫小树,你就该指指鼻子说,我。

你唱不清楚,你把爸爸好妈妈好唱成了爸噢妈噢,而把我好妹妹好唱成了喔噢,喂喂噢。

爸噢妈噢喔噢喂喂噢,你无拘束地唱着,自然自在地唱着,高高兴兴地唱着。你不一定是个创造或通晓人性的天才,但你唱了一支最好的歌!

爸噢妈噢喔噢喂喂噢。

我抱着你孩子,让你刚刚从我分离出来的身体再贴紧我,让我用心来换你,我的小小的小小的儿子。如果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尽是危险和痛苦,那么,我情愿负载着,也不让你到我的外面去。

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树木和土地都不再是纯净物。

好久好久都听不到你的哭声。

我的小小的儿子,在用脚攀登时,你没有用手扶住,你从童车里重重地摔了出来,迎接你的不是妈妈柔软的手臂,而是你还不知道性质的坚硬的水泥地。

你还不知道危险,不知道使用简单的关系,而这个世界却把你不知道的也强给你。儿子,我的小小的小小的儿子,妈妈闭上了眼睛,她揪断了目光,她恨自己的目光有限,不能在每时每刻都遮护你。孩子,有血,流进了我的泪水里,闪着紫光,同你的血凝在了一起。

我的小小的儿子。

快哭出你的声音,翘起你的手指,告诉妈妈,灯在哪里,奶瓶在哪里,妈妈在哪里……

妈妈不愿你摔坏一点地方。坏了五官肢体的,叫残废人;坏了脑子的,还叫什么人……儿子,我的小小的小小的儿子,快告诉妈妈,照亮你的灯在哪里,喂饱你的奶瓶在哪里……

妈妈,妈妈在这儿。

妈妈是遮护你的壳呀,摔落在地摔疼了的首先是我,再是你哪,我的小小的小小的儿子!

爱的后面

夜又来了,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海向你的眼睛涌来。夜盖起了灯光照不亮的所有的地方,盖起了妈妈,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城市的房子,盖起了柏油路,阳台,童车。夜盖起来了的事物,还有好多好多的你不知道。

夜也盖起了妈妈的爱,使你听不到妈妈的声音,看不到妈妈的脸。但无论多远多远,妈妈也能听到你醒来时找不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是你最亲最近的人。

你需要妈妈,你最需要。

我无数次地翻看你的相片,看一棵生命的嫩芽变幻着他生长的姿态,让他感染我,催动我,使我苍白的细胞泛红,衰落的情绪重新涨满生命的气息;使我也想把手毫不扭曲地伸展,把已经渗进了苦涩的笑天真烂漫地发出。

老人总是从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过去,春天总能给万物带来希望和生机。

你需要着我孩子,你更给予着我。

我始终明白你是另一个我,是我最重要最爱的生命的部分,但我却每每感觉到在我热泪簌簌的爱的后面,总还有些什么。

你的生命伸长在夏天里,经历着人类浓缩的生物的过程。你爬行着,撕咬着,往嘴里填一切可吃和不可吃的东西。你用哭做武器,威吓得全家人都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