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世界劫初成时(第4/5页)

其后是马其顿人出来,把波斯对希腊之争及斯巴达对雅典之争都解决了。马其顿的地主贵族有一种原始的大力,背后有北方蛮族为背景,其商业又与雅典与埃及是近水楼台,规模比斯巴达的大,兵器比波斯的精,他就崛起先征服埃及,又辖治希腊,年青野蛮的亚历山大皇帝骑马进入雅典,从雅典的公民那里得到了商业资本之神的承认,比后世拿破仑皇帝从教皇那里得到了天上的承认还更动人。这位年青皇帝,他就像狂风暴雨,压倒了斯巴达,并且扫荡了波斯。看哪,世界帝国到底建立起来了。于是上帝看这是好的。

但是马其顿亦做得不好。世界帝国不仅要有新的中央政府、百官与军队,而且要帝国境内的社会经济与地方政府皆有个新编成,这比武功来得慢。马其顿即在这里一时未能配得上,亚历山大的帝国遂又瓦解了。这要到罗马帝国出现,才契机成熟。

罗马帝国是其全境的商业资本与手工业,与奴隶社会自由都市的公民政治,农业的封建政治,皆经过再编成而结成了一体。罗马帝国的文武百官不单以本地的地主贵族为干部,而且是把属地属国的地主贵族亦编了进去,故那样庞大坚实,下层则有比往时一切古国更大的奴隶为生产及战斗的队伍,此外更有比雅典更多的公民来做一切队伍的中坚。如此,世界帝国乃正式成立,它的来历与性格近是继承亚历山大皇帝的希腊与马其顿,远是继承埃及金字塔后王朝及亚述帝国的传统,它是海上的,又是大陆的,有法典、有平民会议、有罗马皇帝。

罗马帝国是商业资本的精神及其色相,有名的罗马法,如巴比仑说的“法典出自神授”,乃是商业资本之神交下来的,并非真由公民所产生。商业资本之神并不即是商人的化身,因商业资本与商业是两回事。商人受生理的感情的限制,及因他是那一行的商人的身份限制,有时会不纯,而对于同行同业或同行各业,会做出站在商业资本的立场看是不明大义的事来。惟有法典,它是把各种人及各种职业连商人及商业在内,皆置于商业资本的支配下,而结成的社会关系的全套,故要由商业资本之神来作成,而公民会议则只是通过它。

法典不能违反商业资本,但可以违反商人,有时甚至可违反商业,因为认真说起来,商业资本只是资本,商业是附加词,并非隶属于商业的资本,所以后来还可以改为工业资本、金融资本国家资本等。法典的精神既是资本的规律,在它面前便公民会议亦不得不谦逊,而且这资本之神彼时宠爱罗马皇帝尚过于宠爱公民会议,因罗马皇帝比组织公民会议的商人更少受职业身份的限制,更超然于世上的喜怒哀乐。在这一点,是继承有自由都市僧侣政治的传统。

罗马帝国与希腊大不相同。希腊的商人是样样事都自己动手,而他们的奥林匹司山上诸神亦很有感情,希腊商人与各行各业的人交接,职业身份对职业身份还有个平等,而大神宙斯手下亦有工巧之神、耕稼之神、牧神猎神等。希腊的商业资本即是商业,资本之神即是商业,是有色相的,故此雕刻大发达,是神像而亦是人像。希腊商人又不大讲究法典,他们倒真是立法者,不必跟从法典,却只管做去就是,颇为活泼的,他们的大神宙斯亦没有立起“十诫”之类,行事说话尽可以反复无常的蛮来。这些可真是希腊的好现象,在西洋史上是无匹的。

但站在商业资本的立场看,则希腊的做法是危险的。希腊的商业虽尊,其他产业仍多少可对之分庭抗礼,而商人亦有时会忘却他的身份,和他们玩玩吵吵当作兴头儿,雅典与波斯斯巴达打仗会那样的只打个平手,还只管打,弄到大神宙斯亦颇失威严,他手下的众神亦胆敢对他反抗了。

要等罗马帝国出现,众神才皆寂寞下去,商业资本的大神省却了许多喜怒哀乐,成了一个不可干涉的超自然的大力,连他的头生子商人亦见他慑息,而现在他是附在罗马皇帝身上显圣。罗马皇帝虽亦有妻室儿女,但在职业上他可算是净了身的,他有妻孥有财产亦只如神父太监的私蓄姬妾,私蓄庙产,惟他可以做世界帝国的神庙里的庙祝。

可是眇者不忘视,跛者不忘履,罗马皇帝为了亦要有一份世俗的喜怒哀乐,而叫人纵火焚烧罗马城,不过他看了亦还是做不成诗。法典的社会没有人世,没有阳光与音乐,阿波罗的金琴已响绝音沉,连希腊人的竞技到了罗马人手上亦变成只是懒惰的消遣,罗马帝国那一代即是这样的严肃而无聊。

赫赫罗马,蛮族灭之,而后来西方的基督教世界则不过是连文物亦销亡了的罗马帝国,那不可以造像的上帝是冠剑尽失的罗马皇帝在天上归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