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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扫兴地出了寄宿舍,又坐着原来的车子回去,我正打算写封信给她,忽见我的案头放着一封来信,正是沁珠的笔迹,打开看道:

素文:

你大约要为我陡然的变更而惊讶了吧!我告诉你,亲爱的朋友,现在我已经战胜苦闷之魔了。从前的一切,譬如一场噩梦。虽然在我的生命史上曾刻上一道很深的印痕。但我要把它深深藏起来,不再使那个回忆浮上的我的心头。——尤其在表面上我要辛辣的生活,我喜欢像茶花女——玛格丽特那样处置她的生命,我也更心服“少奶奶的扇子”上那个满经风霜的金女士,依然能扎挣着过那种表面轻浮而内里深沉的生活。亲爱的朋友!说实话吧,伍他曾给我以人生的大教训,我懂得怎样处置我自己了。所以现在我很快乐。并且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曹是你见过的。他最近几乎天天来看我,有时也同出去玩耍。也许有很多的人误会我们已发生爱情,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否认或承认,总之,纵使有爱情,也仅仅是爱情而已。唉,多么滑稽呵!大约你必要责备我胡闹,但是好朋友!你想我不如此,怎能医治我这已受伤的灵魂呢?有工夫到我这里来,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告诉你。

你的沁珠

唉!这是怎样一封刺激我的信呵。我把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心里紊乱到极点,连我自己也不懂做人应当持什么样的态度。我没有回她的信,打算第二天去看她,见了面再说吧!当夜我真为这个问题困搅了,竟至于失眠。第二天早晨我听见起身钟打过了,便想起来。但是我抬起身来,就觉得头脑闷涨,眼前直冒金星,用手摸摸额角,火般的灼热,我知道病了。“哎哟”地呻吟了一声,依然躺下,同房的齐大姐——她平常是一个很热心的人,看见我病了,连忙去找学监。——那位大个子学监来看过之后,就派人请了校医来,诊断的结果是受了感冒,嘱我好好静养两天就好了。那么我自然不能去看沁珠。下午秀贞来看我,曾请她打电话给沁珠,告诉我病了。当晚沁珠跑来看我,她坐在我的床旁的一张椅子上,我便问她近来怎么样,她微微地笑道:

“过得很有意思,每天下了课,不是北海去划船,就是看电影,糊里糊涂,连自己也不知道耍些什么把戏,不过很热闹,也不坏!”

我也笑道:“不坏就好,不过不要无故害人!你固然是玩玩,别人就不一定也这么想吧!”

沁珠听了这话,并不回答我,只怔怔向窗外的蓝天呆望着。我又说道:“你说有许多有趣的故事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呢?”沁珠转过脸来,看了我一下道:“最近我收到好几封美丽的情书和种种的画片,我把它们都贴在一个本子上,每一种下面我题了对于那个人的感想和认识的经过,预备将来老了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也都有了结果,再拿出来看看,不是很有趣的吗?”

我说:“这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干,只要看见一个女人,不管人家有意无意,他们便老着脸皮写起情书来。真也好笑,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呢?哪一个写得最好。”

“等你明天好了,到我那里自己去看吧!我也分不出什么高下来,不过照思想来说,曹要比他们彻底点。”

我们一直谈到八点钟沁珠才回去,此后我又睡了一天,病才全好。——这两天气候非常合适,不冷不热,当我在院子里散步时,偶尔嗅到一阵菊花香,我信步出了院子,走进学校园去,果见那里新栽了几十株秋菊,已开了不少。我在花畦前徘徊了约有十分钟的时候,我发现南墙下有三株纯白色的大菊花,花瓣异常肥硕,我想倘使采下一朵,用鸡蛋面粉白糖调匀炸成菊花饼,味道一定很美。想到这里,就坐车去找沁珠。她今天没有出去,我进门时,看见她屋子里摆满了菊花的盆栽,其中有一盆白色的,已经盛开了。我便提议采下那一朵将要开残的做菊花饼吃,沁珠交代了王妈,我便开始看她那些情书和画片,忽然门外有男子穿着皮鞋走路的声音,沁珠连忙把那一本贴着情书的簿子收了起来,就听见外面有人问道:

“密司张在家吗?”

“哪一位,请进来吧!”

房门开了,一个穿着淡灰色西服和扎腿马裤的青年含笑地走了进来。我一看正是那位曹君。他见了我说道:“素文女士好久不见了,近来好吧?”

“多谢!密司特曹,我很好,您怎样呢?”我说。

“也对付吧!”

我们这样傻煞一回事地周旋着,沁珠已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很随便地让曹坐下说道:

“你们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我最怕这种装着玩的问候,你们以后免了吧!”我们被她说得也笑了起来。这一次的聚会,沁珠非常快乐,她那种多风姿的举动和爽利的谈锋,真使我觉得震惊,她简直不是从前那一个天真单纯的沁珠了。据我的预料,曹将来一定要吃些苦头。因为我看出他对沁珠的热烈,而沁珠只是用一种辛辣的态度任意发挥。六点多钟曹告辞走了,我便和沁珠谈到这个问题,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