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事在人为,’伍他这样说,‘上帝制造了世界,不但给人们苦恼,同时也给人们快乐的。’

“‘那么快乐以后就要继之以苦恼了,或者说有了苦恼,然后才有快乐。果然如此,人间将永无美满,对吗?’我这样回答他,伍似乎也有些被我的话所打击,当他低头凝想,在水中的影子里,我看见他眼里怅惘的光波,但是后来他是那样地答复我,他说:‘快乐和苦恼有时似乎是循环的。即所谓乐极生悲的道理,不过也有例外,只要我们一直地追求快乐,自然就不会苦恼了。’

“‘但是人间的事情是概不由人的呵!也许你不信命运,不过我觉得人类的一生,的确被运命所支配呢!比如在无量众生之中,我们竟认识了。这也不能说不是命运,至于我们认识之后怎么样呢?这也由不了我们自己,只有看命运之神的高兴了。你觉得我这话不对吗?’

“伍他真被我的议论所震吓了。他不能再说一句话来反驳我。只是仰面对着如洗的苍空,嘘了一口长气。——我们彼此沉默着,暗暗地卜我们未来的命运。

“这时离我们约三丈外的疏林后面,有几个人影在移动,他们穿过藤花架,渐渐走近了。原来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那个男人二十四五岁吧,穿了一套淡咖啡色的洋服,手里提着一只照像匣,从他的举止态度上说,他还是一个时髦的、但缺乏经验的青年。那两个女人年纪还轻,都不过二十上下吧,也一律是女学生式的装束,在淡素之中,藏着俏皮。并且她们走路谈话的神气,更是表现着学生们独具的大方与活泼。两人手里都拿着箫笛一类的中国乐器。在她们充满血色的皮肤上,泛着微微的笑容,她们低声谈着话,从我们面前走过,但是我们看见他们在注意我们,这使我们莫名其妙地着了忙,只好低了头避开她们探究的目光。那三个人在湖边站了几分钟,就折向右面的回廊去,我们依然坐在这里继续地谈着。

“‘沁珠!’伍他用柔和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什么?’我说。

“‘我常想象一种富有诗意的生活——有这么一天,我能同一个了解我的异性朋友,在一所幽雅的房子里同住着,每天读读诗歌和其他的文艺作品。有时高兴谁也可以尽量写出来,互相品评研究。——就这样过了一生,你说我的想象终久只是想象吗?’伍说。

“‘也许有实现的可能吧!因为这不见得是太困难的企图,是不是?’我说。

“伍微微地笑了笑。

“一阵笛声从山坡后面吹过来,水波似乎都被这声浪所震动了。它们轻轻地拍着湖岸的石头,发出潺潺的声响。这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大约经过一刻钟笛声才停住了,远远看见适才走过的那三个年轻人的影子,转过后山向石船那边走去。时间已过午了,我们都有些饿,找了一个小馆子吃了一顿简单的饭。我们又沿着昆明湖绕了大半个圈子,雇了一只小划子在湖里荡了很久,太阳已经落在山巅上了。湖里的水被夕阳照成绛红的浅紫的橙黄的各种耀眼的颜色。我们将划子开到小码头上,下了船仍沿着湖堤走出园去,我们的车子回到城里时,已经六点半了,伍还要邀我到西长安街去吃晚饭,我觉得倦了,便辞了他回学校来……”

“这可以说是沁珠浪漫史的开始。”素文述说到这里,加了这么一句话,同时她拿起一个鲜红的苹果,大口地嚼着。

“有了开始当然还有下文了。”我说。

“自然,你等等,我歇歇再说。”素文将苹果核丢在痰盂里,才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