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飞车记(第2/3页)

车过太湖,于受到了这些说不出理由的感动之外,我们原也同做梦似地从车窗里看到了一点点风景。烈日下闪烁着的汪洋三万六千顷的湖波,以及老远老远浮在那里的马迹山、洞庭山等的岛影,从飞驰着的汽车窗里遥望过去,却像是电影里的外景,也像是走马灯上的湖山。而正当京杭国道的正中,从山坡高处,在土方堤下看得见的那些草舍田畴,农夫牛马,以及青青的草色,矮矮的树林,白练的湖波,蜿蜒的溪谷,更像是由一位有艺术趣味的模型制作家手捏出来的山谷的缩图。

从国道向西叉去,又在高低不平的新筑支路上疾驰了二三十分钟,正当正午,车子却到了善卷洞外了。

善卷洞外的最初的印象,是一排不大有树木的小山,和许多颜色不甚调和的水泥亭子及洋房。虽说是洋房,但洞口的那一座大建筑物,图样也实在真坏;或许是建筑未完,布置未竣,所以给来游的人的最初印象,不甚高明;但洞内的水门汀路,及岩壁的开凿等工程,也着实还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在我们这些曾经见过广西的岩洞,与北山三十六洞天的游客看来,觉得善卷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山洞而已,可是储先生的苦心经营,化了十余万块钱,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工的那一种毅力,却真值得佩服得很。善卷洞的最大特点,是由洞底流向后山出口的那一条洞里的暗水,坐坐船也有十几分钟好走;穿出后山,豁然开朗,又是一番景象了,这一段洞里的行舟,倒真是不可埋没的奇趣。我们因为到了洞里,大家都同饿狼似地感到了饥饿,并且下午回来,还有二三百里的公路要跑,所以在善卷洞中只匆匆看了一个大概。附近的古迹,像祝英台的坟和故宅,上面有一块吴天玺元年封禅囤碑立着的国山等处,都没有去;而守洞导游的一群貌似匪类的人,只知敲竹杠、不知领导游客,说明历史的种种缺点,更令我们这六位塞饱了面包和罐头食物的假日旅行者,各催生了可嫌的呕吐。竹杠原也敲得并不很大,但使用一根手杖,坐一坐洞里的石磉,甚而至于舒一舒下气,都要算几毛几分的大洋,却真有点儿气人。

从善卷洞出来,大约东面离洞口约莫有十里地左右的路旁,我们又偶然发现了一个芙蓉古寺。这寺据说是唐代的名刹,像是近年来新行修理的样子;四围的树木,门外的小桥,寺东面的一座洁净的客厅,都令人能够发生一种好感;而临走的时候,对于两毫银币的力钱的谢绝,尤其使我们感到了僧俗的界别;因为看和尚的态度,倒并不是在于嫌憎钱少,却只是对于应接不周的这件事情在抱歉的样子。

再遵早晨进去的原路出来,走到了一处有牌坊立着的三叉路口,是朝南走向庚桑亦即张公洞去的支路了,路牌上写着,有三公里多点的路程。

张公洞似乎已经由储先生完全整理好了,我们车到了后洞的石级之前,走上了对洞口的那一扇门前坐下,扑面就感到了一阵冷气,凉隐隐,潮露露,立在那一扇造在马鞍小岭上的房屋下的圆洞门前发着抖,更向下往洞口一看,从洞里哼出来的,却是一层云不像云烟不似烟的凉水蒸气。没有进洞,大家就高兴极了,说这里真是一块不知三伏暑的极乐世界。喝了几口茶,换上了套鞋,点着油灯,跟着守洞的人,一层一层的下去,大家的肌肤上就起了鸡粒;等到了海王厅的大柱下去立定,举头向上面前洞口瞭望天光的时候,大家的话声,都嗡嗡然变成了怪响。第一是鼻头里凝住了鼻液,伤起风来了;第二是因为那一个圆形的大石盖,几百丈方的大石盖,对说话的人声,起了回音。脚力强健的赵公夫妇,还下洞底里去看了水中的石柱,上前洞口去看天光,我们四个却只在海王厅里,饱吸着蝙蝠的大小便气,高声乱唱了一阵京调,因而嗡嗡的怪响,也同潮也似地涨满了全洞。

从庚桑洞出来,已经是未末申初的时刻了,但从支路驶回国道,飞驰到湖州的时候,太阳还高得很。于是大家就同声一致,决定走下车去,上碧浪湖头去展拜一回英士先生的坟墓。道场山上的塔院,湖州城里的人家,原也同几十年前的样子一样,没有什么改易,可是碧浪湖的湖道,却淤塞得可观,大约再过几十年,就要变得像大明湖一般,涨成一片的水田旱道无疑了;沧海变桑田,又何必麻姑才看得见,我就可以算是一个目睹着这碧浪湖淤塞的老寿星。

回来的路上,大约是各感到了疲倦的结果,两个多钟头,坐在车子面里,竟没有一个人发放一点高声的宏论;直到七点钟前,车到旗下,在朱公馆洗了一洗手脸,徒步走上湖滨菜馆去吃饭的中间,朱公才用了文言的语气,做了一篇批评今天的游迹的奇文,终于引得大家哈哈地发了笑,多吃了一碗稀饭,总算也是这一次游行的一个伟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