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登山记(第2/2页)

这一口看了工人砍树伐山而得的气闷,直到爬上山顶快的时候,才兹吐出。临平山虽则不高,但走走究竟也有点吃力,喘气喘得多了,肚子里自然会感到一种清空,更何况在山顶上坐下的一瞬间,远远地又看得出钱塘江一线的空明缭绕,越山隔岸的无数青峰,以及脚下头临平一带的烟树人家来了呢!至于在沪杭甬路轨上跑的那几辆同小孩子玩具似的客车,与火车头上在乱吐的一圈一圈的白烟,那不过是将死风景点一点活的手笔,像麦克白夫妇当行凶的当儿,忽听到了醉汉的叩门声一样,有了原是更好,即使没有,也不会使人感到缺恨的。

从临平山顶上看下来的风景,的确还有点儿可取。从前我曾经到过兰溪,从兰溪市上,隔江西眺横山,每感到这座小小的兰阴山真太平淡,真是造物的浪费,但第二日身入了此山,到山顶去向南向东向西向北的一看,反觉得游兰溪者这横山决不可不到了。临平山的风景,就同这山有点相像;你远看过去,觉得临平山不过是一支光秃的小山而已,另外也没有什么奇特,但到山顶去俯瞰下来,则又觉得杭城的东面,幸亏有了它才可以说是完满。我说这话,并不是因受了临平人的贿赂,也不是想夺风水先生——所谓堪舆家也——们的生意,实在是杭州的东面太空旷了,有了临平山,有了皋亭,黄鹤一带的山,才补了一补缺。这是从风景上来说的话,与什么临平湖塞则天下治,湖开则天下乱等倒果为因的妄揣臆说,却不一样。

临平山顶,自西徂东,曲折高低的山脊线,若把它拉将直来,大约总也有里把路长的样子。在这里把路的半腰偏东,从山下望去,有一围黄色的墙头露出,象煞是巨象身上的一只木斗似的地方,就是临平人最爱夸说的龙洞的道观了。这龙洞,临平的乡下人,谁也晓得,说是小康王曾在洞里避过难。其实呢,这又是以讹传讹的一篇乡下文章而已。你猜怎么着?这临平山顶,半腰里原是有一个大洞的。洞的石壁上贴地之处,有“翼拱之凌晨游此,时康定元年四月八日”的两行字刻在那里。小康王也是一个康,康定元年也是一个康,两康一混,就混成了小康王的避难。大约因此也就成全了那个道观,龙洞道观的所以得至今庙貌重新,游人争集者,想来小康王的功劳,一定要居其大半。可是沈谦的《临平记》里,所说就不同了,现在我且抄一段在这里,聊以当作这一篇《临平登山记》的尾巴,因为自龙山出来,天也差不多快晚了,我们也就跑下了山,赶上了车站,当日重复坐四等车回到了杭州的缘故:

仁宗皇帝康定元年夏四月,翼拱之来游临平山细砺洞。

谦曰:吾乡有细砺洞,在临平山巅,深十余丈,阔二丈五尺,高一丈五尺,多出砺石,本草所称“砺石出临平”者,即其地也;至是者无不一游,自宋至今,题名者数人而已,然多漶漫不可读,而攀跻洗剔,得此一人,亦如空谷之足音,跫然而喜矣。

又曰:谦闻洞中题名旧矣,向未见。甲申四月八日,里人例有祈年之举,谦同友人往探,因得见其真迹。字在洞中东北壁,惟翼字最大,下两行分书之,微有丹漆,乃里人郭伯邑所润色,今则剥落殆尽,其笔势,遒劲如颜真卿格,真奇迹也。洞西南,又凿有“窦缄”二字,无年月可考,亦不解其义,意者,游人有窦姓者邪?至于满洞镂刻佛像,或是杨髡灵鹫之余波也。

《临平记》卷一·十九页

一九三四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