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左、情景喜剧和我 英达

梁左是我的学长。

他1977年考入北大,长我两届。梁左在学校里并不活跃,不是那种张扬外向的大学生——比如我。初识他是因为我们剧社里有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女生,由于早早有了男朋友而令人扼腕噬指,我当时见过这位名叫“梁左”的男朋友,只觉他平凡得扎进食堂里就找不出来了,一点没瞧出哪里是个大才,更想不到此人身上紧紧系着我的未来。

梁左是我的搭档。

那是十年后,我听到了他的相声作品《虎口遐想》《电梯奇遇》和《特大新闻》在街头巷尾众口争说。

此时一直做演员的我正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做一名导演而努力,但这努力却屡遭失败,皆因没有一个好的剧本——更确切地说是因为缺少一位出色的、仅仅属于我的剧作家——就像曹禺于焦菊隐一样。所以当再次握住这位师哥双手时,我这回还真看出他有点儿与众不同啦。当我充满激情地给他讲述了我留学传奇和艺术抱负,绘声绘色地给他描画了我俩合作的美好明天,尤其是向他论证我的独门法宝——情景喜剧——将如何全面改变中国喜剧的未来之后,斜躺在沙发里的梁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梁先生与人交谈时向来如此,先是坐,然后歪,说着说着就摆平了——开口道:“嗯——是这样的老英达(给你的名字前头加个“老”字算昵称),我最近呢正需要一大笔钱,所以你要是特别佩服我,使劲求我呢——我就受累给你帮这个忙……”话虽如此说,梁左第二天就跟我上了西山,开始封闭写作《我爱我家》。中国第一部情景喜剧由此诞生,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曹禺”。山里一待就是两三个月,憋得我梁师哥不光口中淡出鸟来,回家时脸趴在车窗上看也看不够,口中喃喃道:“还是城里好哇——它有人哪!……”

梁左是我的同行。

我和梁左早就发现,我们这两个背景相近经历相似趣味相投的北大同学,无论是在喜剧创作中还是在生活情趣上都有着惊人的一致。我俩常说,似乎各自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比如他学中文,我学心理,他写相声,我演喜戏等等等等,都是上苍刻意安排,为我俩合作情景喜剧做准备,当铺垫的。

天性幽默决定了梁左和我一样,一旦黏上了情景喜剧就终生不可能离开。拍过《我爱我家》以后梁左或写或导,兴致所至还在自己的戏里演一把,一直没有离开情景喜剧。

有几次放出话来说是打算玩个话剧或是改写小说,最后都不了了之,还是回到爱之恨之的情景喜剧。他经常是一边写剧本一边说:老英达你看这个情节怎么样?我原本是打算留给我的小说——直接拿诺贝尔文学奖的!要不是你们都一死儿地求我,能这么随便用到这破戏里吗?!梁左这话还真不能算大,我知道的某些诺贝尔得主,从戏剧结构到人物语言,水平真的不如梁左。

梁左是我的亲人。

他不光助推我的事业起飞,还给了我完整家庭。经他领进情景喜剧的妹妹梁欢后来不仅成为了我的写做主力,而且成为了我的妻子。《我爱我家》之后我和梁左又合作了《新七十二家房客》《一手托两家》等一系列喜剧,直到他含笑离开,为我写了一半的《闲人马大姐》手稿还在他的电脑上闪烁……

我知道,纪念这个改变了我一生的朋友的最佳方式,就是将我们共同开拓的中国情景喜剧之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