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结西郊

谁能快乐而自由?

文化人聚在一起,有一件很累的事,就是“对讲学问”——语出《红楼梦》,李纨批评宝钗和探春话,你们放着正经事不做,且在那里对讲学问!

某日,英达和我“对讲学问”时提到俄罗斯诗歌,这对我们俩来说都不算“强项”,但两人又都不甘示弱,便都搜肠刮肚地想出些边边角角的诗歌来难对方——我于是提到了涅克拉索夫的长诗《在俄罗斯谁能快乐而自由》。

我知道这诗在中国解放后仅翻译过一次,且印数极少,估计英达未必读过。谁知英达立刻吟出诗的开头几句,“年代没有关系,地点不必提及,却说有一回在大路上,七个善良的农人相遇……”再一打听,敢情这诗正是他令尊英若诚先生当年与人合作由英译本转译的,撞到强项啦!

后来我就顺势跟他借了这译本来重读一遍,我还是上中学时读的,内容早就忘了。

长诗写7位农人围绕“在俄罗斯谁能快乐而自由”发生争论,提出了神父、地主、大官、商人、御前大臣、沙皇本人等多种答案,完后就在广阔的俄罗斯大地上长途旅行,上下求索,借以反映当时的俄罗斯社会风貌。

这都不去管它,“快乐而自由”的确是人类的永恒追求。“谁能快乐而自由”?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到当今中国或者当今世界,恐怕也会有好多好多种答案。

小时候我羡慕大人的快乐和自由。有一次,爸爸领了工资回来,我数了数竟有一百五十元之巨,差点儿吓呆了,那时的冰棍分为三分的和五分的两种,能买一毛一根的雪糕已是一种了不起的消费,我想每月有一百五十元收入的爸爸一定能够极为自由地买雪糕,极为快乐地吃雪糕,而可怜的我每天只有五分零用钱,岂不悲哉?

长大了我羡慕孩子的快乐和自由。我觉得我的女儿真是太幸福了,无忧无虑,无牵无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像我天天为名忙为利忙,劳心苦劳力苦,里里外外事事操心,活得太累!直到有一天女儿告诉我她羡慕我不必上学不必考试,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在互相羡慕,我们各有其苦,也各有其乐。

谁能快乐而自由?大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干部和群众,城里人和乡下人……说不定都互相认为答案出在对方身上。这也符合辩证法,快乐和自由都是相对的。

鲁迅曾讲过一段类似的话,大意说在酷热的天气中,有钱人还要出去应酬,累得汗流浃背,而穷人却可以打着赤膊弄张破席躺在马路上乘凉,于是有钱人便生出感慨,还是他们自在!如果你要他换过来,他是一定不肯的。他们虽各有烦恼,但穷人绝无开交易所折本的烦恼,煤炭大王也绝不知道北京捡煤核老婆子的辛酸!

——后面还提出“贾府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著名论断,也是说明处于不同地位的人相互之间很难沟通。

人们各有烦恼和忧愁,亦当各有快乐和自由。

那么,有没有绝对的、人人都能享受的快乐和自由呢?我想一定有。美国一家杂志曾统计过世界上最幸福的十种人,排名第一的是“劳累了一天之后,正在给婴儿洗澡的母亲”,以下还有“在海滩上专心致志搭城堡的孩子”、“月光下第一次互诉衷肠的情人”等等,而这些幸福是每个人都有可能享受的,或者说,每个处在这种状态下的人都是快乐而自由的。

所以我们不必自悲自艾,自怨自嗟。

所以我们也不必羡慕别人的快乐和自由,因为这是我们同样也可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