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2/2页)

我一般只在晚饭时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是关了铃在睡觉,接他就说在赶剧本,一年四季他大都是一个人在家。人民日报社前那条摊贩街没拆之前还见他孤零零出来买东西回家吃。我跟他说剧本是写不完的,钱是挣不完的。他说是是,我是早晚要写小说的。他在潘家园市场买了本解放初期一个小知识分子的日记,他准备根据这个日记写一部长篇,那里面有很多肺腑之言,掌握得当,能改变一代人的认识;他还有一个小说构思,跟《红楼梦》和红学家有关,听他讲已经很乖谬了,写出来一定是超讽刺。这两本小说都是一听想法就对,也适合他发挥的东西,写出来就占一席之地。我劝他,写吧,相声你也祸害了,情景喜剧你也是头牌,该往我们小说里搅和搅和了。他美滋滋地说,真的,全瞧我啦?他对虚荣有一种孩子似的喜爱,拍《临时家庭》投资方非要他做导演,一劝他就去了。我问他你导吗,他说我给他们说戏,不说哪成啊。蔡明说,他在现场就爱听人家管他叫“导演”,一听就绷不住,闭着嘴张着俩鼻孔往外偷乐。

大概是导完《临时家庭》之后,他说要写小说了,闲了半年,每天愁眉苦脸,昨天一万字了,今天只剩下三百。我说你就用刘震云那法子,先往下蹚,最后一块儿改,这么弄,一个自然段就能改一年。他说道理我明白,可是做不到。他那不是写小说,是改笔路子,从电视剧下来都有那么个苦恼过程,在我看那甚至是改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写剧本和写小说是两种活法,一个直通欢场一个自断尘缘。他坚持了很久,又接戏了。一天说,没办法,得过日子,反正这俩小说在我脑子里,丢不了。

他说他有忧郁症,自己查书吃“百忧解”。

他说我跟你还是不一样,有些事你早看开了,在我这儿就是大逆不道。

他说你相信有天堂吗,上帝呢?他说我也想通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他说有人给他算命,只要活过四十三,还有四十三年寿命,这后四十三年别提多可心了,想要什么都有。他说太好了,从来没这么好过,以后不玩了。

现在知道,他最后一夜自己在三里屯酒吧街转了两小时;十点左右给他一个在云南的朋友打过电话,说他父亲丧事的事;之后去了一个朋友的酒吧,想跟人聊天,可是所有人都在聊,他没能参加进去;凌晨四点去了“佰金瀚”桑拿,有朋友看见他脸上盖着小毛巾在桑拿室里睡着了,于是叫醒了他;上午十点邻居看见他拎着买的熟食回家;这之后没人再见过他。他的电话记录在傍晚六点来钟有打出去的电话,一个照顾过他的剧务在同一时间给他打进一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准备热点东西吃。

法医鉴定他是当天晚上十点至凌晨两点之间去世的。胃内容无食物。见到他的人说他很安详,面带微笑。桌上的录音机正循环放着民乐改编的《梁祝》。

(原载于2002年1月版《笑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