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畔鬓云有旧盟青楼之爱(第2/2页)

一个相思而死,一个伤情而亡,真不愧是情海人杰,一对至人。比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毫不减色。二人的两首诗作也成了千古名篇。

这样情深意切的爱情,也不一定非发生在妓女与官士之间。情之所至,身份、地位都是无所谓的。《醒世恒言》中有一篇《卖油郎独占花魁》,讲的就是一个卖油的小商贩秦重,用一腔纯朴厚道的真情打动了头号名妓花魁娘子莘瑶琴的芳心,二人相亲相爱,共结百年之好。

卖油郎秦重“本钱只有三两,却要把十两银子去嫖那名妓”,只好辛勤积攒,好似骆驼祥子立志买车一般,终于得到机会去亲近他仰慕已久的花魁娘子。莘瑶琴起初因他不是“有名称的子弟”,“甚是不悦”,但秦重一心一意,格外体贴。莘瑶琴在外面赴宴酒醉归来,理也不理秦重,小秦便向丫环要了一壶热茶,把阑干上一床大红贮丝的绵被,轻轻取下,盖在美人身上,并“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接下来美娘呕吐,秦重怕弄脏了被子,就把自己的袍袖张开,罩在她嘴上。美娘吐毕后,秦重下床,“将道袍轻轻脱下,放在地平之上,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瓯香喷喷的浓茶,递与美娘”。多好的小伙子!若参加北京市十佳丈夫评选,准入前三名。他的诚恳朴实,使美娘觉得“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但等级地位观念,又使她不大情愿嫁给个体户。直到她受到吴八公子的侮辱欺凌后,才明白那些“豪华之辈,酒色之徒”只知“买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惜香怜玉的真心”,终于向秦重说出了“我要嫁你”,并表示“布衣蔬食,死而无怨”。两个主人公正是认识到了世间最可贵的不是金钱、门第、等级,而是彼此知心知意,互敬互怜,他们才获得了真正的爱情,受到人们的称羡,被当做高雅的风流韵事来谈论。

以上几例均是嫖客主动追求青楼妓女而获真挚爱情。还有一些妓女,爱上意中人后,主动追求男方。例如裴侧的《昆仑奴传》,写一名妓看上崔生,用小匙一勺一勺喂他酸奶喝,临别还做手势与他约会。崔生在仆人昆仑奴帮助下弄清了手势,去找到妓女,二人又在昆仑奴帮助下一同私奔。当崔生未到时,该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吟诗曰:

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妈。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

真情所至,金石为开。崔生终于越过十几道高墙,将她带往自由的他乡。

另一篇更为著名的唐传奇,即杜光庭的《虬髯客传》,也写了一个类似的情节,只是这里的妓女更加大胆。卫公李靖去拜见杨素时,被一“有殊色、执红拂”的妓女看出是天下英雄,那红拂妓女打听到李靖的府第后,深夜投上门去,“愿托乔木,故来奔耳”。真是爱得勇猛,爱得豪侠。

明末还有一位大大有名的妓女叫柳如是,大历史学家陈寅恪用文言为她写了八十万字的《柳如是别传》。这位柳如是,才华横溢,不让须眉,聪明绝顶,冠盖当世。追求她的高官名士小白脸一箧一筐的,可她最后爱上了六十多岁的一代诗坛领袖钱谦益,二人如影随形,其乐融融。她不但能与钱谦益诗词唱和,还能帮他处理内政外交,而且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清醒地劝钱保持民族气节,真是超一流的巾帼英雄。钱谦益也视她眼珠一般,曾为她几乎与人动刀决斗,并以娶正妻之礼迎她入门,轰动士林。钱谦益为柳如是写诗百韵,并专门营造了“绛云楼”。二人互赏互爱,说不尽的缠绵,写不尽的倜傥。虽是老夫少妻,却比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感情要炽热和纯真一百倍不止。二人曾经开玩笑,柳问钱爱她什么,钱放肆地说:我爱你黑黑的头发白白的肉。钱又问柳爱他什么,柳调皮地说:我爱你白白的头发黑黑的肉。其余的无限闺中风情,读者自可想象得知了。后人不知有多少男的羡慕钱谦益,女的羡慕柳如是,羡慕的不是老夫少妻,夫荣妻贵,而是那种和谐到无以复加的情调,浪漫到魂飞魄散的情趣,亦庄亦谐,如诗如画的甜美爱情境界。谁说青楼女子只认识钞票?慧眼识英雄,芳心许俊杰者,大有人在。

如果说古代青楼的风光、魅力,今天已荡然无存的话,那么古代青楼之爱,更是今天的小蜜们无法想象的。爱情这个词在今天,就像流通多年的纱票,已经沾染了数不清的病菌和泥垢,人们只知道它有用,能换来东西,至于它本身的精美图案,会有几个人去“自将磨洗认前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