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炎:豪华落尽见真淳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日益成为一门显学,是与这一学科中几代大宗师级的学者的披沥垦拓分不。开的。如果不揣片面地概括一下,可以说创业一代的王瑶先生多表现出一种名士风度,唐先生多表现出一种诗人风骨,而承后一代的严家炎先生,则多表现出一种儒者风范。

严家炎先生1933年11月14日出生于上海宝山。早在吴淞中学时期,便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1950年人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后到安徽做过四期土改工作,曾发动农民建立互助组,开展生产救灾。对农民生活和农村工作的实际体会和深切了解,为他日后在农民题材文学研究上取得卓越成就奠定了宽厚的基础。严先生曾任职安徽省委组织部,1952年任安徽铜官山矿务局秘书和办公室副主任。—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已经涉足了社会生活的几大重要领域,这也许是他日后“最倾心”于小说研究的根基之一吧。他说:“在各种文学样式里,小说最便于表现古今中外人类社会的复杂内容。而要评论小说作品,最紧要也是最困难之处,便是体察人情,体察生活。”

带着这种丰富的体察积累,严家炎先生1956年考取北京大学中文系副博士研究生,1958年留系任教,从此开始了他的学者生涯。从最初的评论文章起,严先生就坚持“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原则,对陈腔滥调、空洞无物的文风保持着清醒的警惕。即便在为《文艺报》做业余评论员,需要写一些“命题作文”时,他仍然“坚持先以普通读者的身份,在心情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将作品欣赏一遍”,“以便为整个批评建立比较牢靠的基础”。西方的美学理论称此为所谓用“奥卡姆剃刀”剔除了一切先入之见的胡塞尔现象学意义上的“纯阅读”,而严家炎先生则是怀着严肃的责任感、使命感这样做的。从I960年任讲师,到1978年任副教授、中文系主任,他始终坚持“从艺术欣赏入手,在鉴赏的基础上评论,将直观的欣赏和理性的分析结合起来,将美学的批评和历史的批评统一起来”,在情感上的“趁热打铁”与理智上的“冷处理”之间找到一个适度的平衡点。而历史主义的标准则是确定这个平衡点的“唯一正确的标准”?由于捍卫这一标准,严家炎先生的学术道路既是坚实的,也是坎坷的。60年代初,在对柳青《创业史》的评论中,严先生发表了一系列充满卓越史识的独立见解,遭到全国百余篇文章的围攻,余波延续多年。

而今那些围攻已然“曲终人不见”,只有严先生历经岁月考验的不易之论“江上数峰青”。想一想严先生初人学苑的那个时代,应该感受到,他不动声色的文笔中蕴涵着多么巨大的真理的力量。他60年代与唐锼共同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曾获首届国家优秀教材奖,至今仍是各大专院校的权威教学蓝本。要说著作,严先生并不算多,厚厚薄薄的也就十余种,离那些“著作等身”的出书大腕远着呢。但学术成就是不能用著述数量来评价的,著述的生命力才是根本。

严先生除任博士生导师,现为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论组成员、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丁玲研究会会长、中国作协优秀中篇小说评奖委员会委员、《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编委兼分支副主编、北京文联副主席。1986年曾应邀赴美国斯坦福大学任访问教授一年,小传被收入美国《世界五千名人录》第二版和英国剑桥《国际传记词典》第21卷。这样的知名度,不是时间的流逝自然堆积出来的,而是建立在一系列扎实的学术创见上的。例如,关于五四文学革命,从20年代至50年代,一直并存着资产阶级性质和无产阶级性质两种观点,严家炎先生深人研究了大量原始材料,经过细密考辨,得出五四文学革命经历了旧民主主义到新民主主义的转变过程这样一个令人信服的科学见解。当时的严先生只有二十三岁。他那种尊重历史的科学态度和敢讲真话的学术勇气一直持续至今。著名作家萧乾在读过严先生的《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后赞赏道:“我感觉除了作为史家的全面性,作为鉴赏家的客观性之外,这里还有一腔侠胆义肠。”的确,严先生是最早冲破樊篱,从流派角度研究现代小说的。他还提出现代文学的性质是文学的现代化这样一个高屋建瓴的理论,相对于过去的反帝反封建说,大大深化了人们从学术本身的角度对现代文学的认识。

此外,严先生的主要创见还有:

鲁迅小说开辟了多种创作方法的源头;中国现代小说在鲁迅手中开始,在鲁迅手中成熟;中国现代小说的发展是多元的,其现代性在于现代的思想主题获得了现代的存在形式;解放区文学贡献与弱点并存;文学流派是时代要求、文学风尚和作家美学追求融合形成的;文艺批评要切忌“跨元批评”;金庸小说带来了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