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斗(第2/4页)

官兵的武器是精良的。他们每人都有一支马枪、一把马刀,有几个还使用手提式冲锋枪。他们骑在马上,用猛烈的火力,向着农民射击,又用马队去冲撞农民的队伍,用马刀乱杀乱砍。

农民们毫无惧色,他们不会排成作战的散兵线,也不会利用地物地形,而像一窝蜂似的,嗷嗷地喊叫着,端着长矛,直向前冲。我看到有一个年轻的农民,头上包着一块青头巾,大冷天,却光着上身,腰间扎着一根红腰带。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迎着马队直冲过去。一个隐蔽在大路拐角处的一块岩石后面的官兵,向他发射了一串冲锋枪子弹。于是,这向前飞奔着的青年人,猛地身子向前一栽,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但他随即站了起来。这时,我看到他那健壮的胸膛一下子变成了血红一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身子向前一蹿,把手里的长矛插进了那个射击他的官兵的肚子,同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而后面,他的战友们,立刻就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踏着他和敌人的尸体,向前杀去……

我简直被这壮烈的场面吓呆了。

我忘记了自己的危险:战场在迅速向南移动,有几个手持长矛的农民,沿着山坡,从北面跑来,离我越来越近了。突然,叭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我前面的一棵松树上,那断落的松枝,就落在我的面前。我吃了一惊,回头去找风林,这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大声喊道:

“小家伙快走,这里危险!”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红枪会员,他大约四十年纪,满脸络腮胡子,上身光着一只膀子,身上洒满了殷红的鲜血。

“快,快走!”他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抓着我的胳膊,把我用力向坡下一推,于是,我就顺着西山坡,骨碌碌直滚下来。当我滚到半山坡,站起身来,向岭上望去时,我看到山岭上出现了两个骑兵,那个光膀子的人,正挥舞着长矛,向着前面的那匹马的前胸刺去,那马忽地前蹄腾空,嘶叫了一声,就顺着山坡滚下去。但紧接着,第二个骑兵,却把马一纵,直向着那光膀子农民冲去,那农民一下子扑倒在地,接着,又有几个骑兵,纵缰驰马,从那农民身上奔了过去……

那马队把农民踏成了肉酱的地方,正是我刚才蹲在那里的地方。我的眼圈一阵发热,泪水簌簌地直流下来。

枪声喊声渐渐向南移去,也渐渐稀疏微弱以至于听不到了。显然,战斗已经结束。

官兵突破了红枪会的拦击和包围,顺着去城里的大道,向南奔去,望得见在战场泊以北的月牙河一带,扬起了弥天的灰尘……

有些大胆的人们,纷纷向着刚才激战过的地方奔去。我也随着重又爬上山顶,望得见,在那赤裸裸的冬天田野上,大道上,躺着一具具尸体,汪着一摊摊殷红的鲜血……

正在这时,风林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到哪儿去了?叫我好找。”我生气地问道。

“捡子弹壳来,你看,这么多。”他说着,伸出右手,手掌中一堆步枪空弹壳在阳光下发着闪闪的金光。他又用左手拍了拍口袋,“喏,这里还有。”

口袋鼓胀胀的,发出了金属的摩擦声。

“走,咱们到那边拾去,大道上多着哩。”他说着,拉着我就向东岭下面的大道上奔去。

我们刚刚走到离大道不远的地方,一幕可怕的情景,使我们惊住了。原来,在大道旁边的高冈上,有一棵白杨树,在这光秃秃的树枝桠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红枪会的人头,再向前一看,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也挂着一个人头。

我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风林,这个大胆的小家伙,也吓得脸色蜡黄,再也顾不得拾子弹壳了。我们一口气奔上了岭顶,扶着一块大岩石,哇哇地呕吐起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平西了。不知怎的,我觉得今天的太阳,显得特别苍白,像个有着病容的人一样,它冷冷地挂在空中,斜照着这尸横遍野的战场。

战场上,一片寂静。一群乌鸦,哇哇地叫着,在空中飞旋。不远处,传来了妇女哭泣的声音。从东面沙子埠的方向,从北面郭城一带,不断地有人向着战场上奔来。

收殓亲人们尸体的人来了。

我和风林,木然地站在岭顶的岩石下面,既不想下去看,又不愿离开岭顶。我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直站到村子里起了炊烟,苍茫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围绕上来的时候……

这天夜里,村里像开了锅似的,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白天发生的事情。最热闹的是牛倌屋里。那里向来就是穷弟兄们聚会的地方,是农民们谈天说地的俱乐部。这一天夜间,到牛倌屋里来的人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