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辑 从容彼岸是生活(第5/12页)

圆悟后来问师父说:“那居士就这样悟了吗?”

五祖说:“他只是认得声而已!”

圆悟说:“既然说只要檀郎认得声,他已经认得声了,为什么还不是呢?”

五祖大声的说:“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去!”

圆悟心中有所省悟,突然走出,看见一只鸡飞上栏杆,鼓翅而鸣,他自问道:“这岂不是声吗?”

于是大悟,写了一首偈:

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

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特别是真觉对圆悟说自己的脓血就是曹溪的法乳,还有后来“见鸡飞上栏杆,鼓翅而鸣”的悟道。那是告诉我们,真实的智慧是来自平常的生活,是心海的一种体现,如果能听闻到心海的消息,一切都是道,番薯糕,或者炸香蕉,在童年穷困的生活与五星级大饭店的台面上,都是值得深思的。

圆悟曾说过一段话,我每次读了,都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庄严而雄浑,他说:

山头鼓浪,井底扬尘; 眼听似震雷霆,耳观如张锦绣。 三百六十骨节,一一现无边妙身; 八万四千毛端,头头彰宝王刹海。 不是神通妙用,亦非法尔如然; 苟能千眼顿开,直是十方坐断。

心海辽阔广大,来自心海的消息是没有五官,甚至是无形无相的,用眼睛来听,以耳朵观照,在每一个骨节、每一个毛孔中都有庄严的宝殿呀!

夜里,我把紫红色的红薯煮来吃,红薯煮熟的质感很像汤圆,又软又Q,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晒着谷子的庭院吃红薯汤,突然看见一只鸡飞上栏杆,鼓翅而鸣。

呀!这世界犹如少女呼叫情郎的声音那样温柔甜蜜,来自心海的消息看这现成的一切,无不显得那样的珍贵、纯净,而庄严!

真理则以众生的平等与尊重起步。

欢乐悲歌

带孩子从八里坐渡轮到淡水去看夕阳。

八里的码头在午后显得十分冷清,虽然与淡水只是一水之隔,却阻断了人潮,使得码头上的污染没有淡水严重,沿海的水仍然清澈可见到海中的游鱼。一旦轮渡往淡水,开过海口的中线,到处漂浮着垃圾,海面上飘来阵阵恶臭。

到了淡水,海岸上的人潮比拍岸的浪潮还多,卖铁蛋、煮螃蟹、烤乌贼、打香肠、卖弹珠汽水的小贩沿着海岸,布满整个码头,人烟与油烟交织,甚至使人看不清楚观音山的棱线。

许多父母带着小孩,边吃香肠边钓鱼,我们走过去,看到塑胶桶子里的鱼最大的只有食指大小,一些已在桶中奄奄一息,更多的则翻起惨白的肚子。

“钓这些鱼做什么?要吃吗?”我问其中一位大人。

“这么小的鱼怎么吃?”他翻了一下眼睛说。

“那,钓它做什么?”

“钓着好玩呀!”

“这有什么好玩呢?”我说。那人面露愠色,说:“你做你的事,管别人干什么呢?”

我只好带孩子往海岸的另一头走去,这时我看见一群儿童在拿网捞鱼,有几位把捞上的鱼放在汽水杯里,大部分的儿童则是把鱼捞起倒在防波的水泥地上,任其挣扎跳跃而死。有一位比较大的儿童,把鱼倒在水泥地,然后举脚,一一把它们踩踤,尸身黏糊糊地贴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我生气地说。

“我在处决它们!”那孩子高兴地抬起头来,看到我的表情,使他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万一你也这样被处决呢?”我激动地说。

那孩子于是往岸上跑去,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跑走了,在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看见他们的制服上绣着“文化国小”的字样。原来他们是淡水文化国小的学生,而文化国小是在古色古香的“真理街”上。

真理街上的文化国小学生为了好玩,无缘无故处决了与他们一样天真无知的小鱼,想起来就令人心碎。

我带着孩子沿海岸抢救那些劫后余生的小鱼,看到许多已经成为肉泥,许多则成了鱼干,一些刚捞起来的则在翻跳喘息,我们小心拾起,把它们放回海里,一边做一边使我想到这样的抢救是多么渺茫无望,因为我知道等我离开的时候,那些残暴的孩子还会回来,他们是海岸的居民,海岸是永无宁日的。

我想到丰子恺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顽童一脚踏死数百蚂蚁,我劝他不要。并非爱惜蚂蚁,或者想供养蚂蚁,只恐这一点残忍心扩而充之,将来会变成侵略者,用飞机载了重磅炸弹去虐杀无辜的平民。”这种悲怀不是杞人忧天,因为人的习气虽然有很多是从前带来的,但今生的熏习,也足以使一个善良的孩子成为一位凶残的成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