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亮的双眼

一个人走向开悟之路,是有着『越来越亮的双眼』,是净化眼目的开始,若偏向于智或悲,就会使眼睛蒙尘,使我们不知道此刻的生活便是永恒的显示,也会使我们忘记如果没有普遍解脱,自我的解脱便失去了意义。

从前,在阿拉伯,有一位性情凶残的国王,他非常憎恨女人,每到了夜晚,都要杀死一个妃子来发泄他的愤恨。

国王身边的大臣都对国王感到忧心如焚,却也无法可想。当时的宰相有一位聪明非凡的女儿,她从父亲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决心要去救助那些无辜的宫妃,以及那位凶残的国王。

她征得了父亲的同意,自愿入宫做国王的妃子。

在宫中,她每天晚上都为国王讲故事,又故意不把故事说完,让国王悬念着故事的情节,无心去杀人。

这样,连续的过了一千零一夜,凶残的国王终于有所感悟,从此停止杀人。少女不仅拯救了无数的宫女,也拯救了国王。

我很喜欢这个阿拉伯的传说,现在我们熟知的《天方夜谭》(或称《一千零一夜》)童话,就是那位聪明而仁慈的少女为国王讲的故事,这些故事最动人的有《阿拉丁与神灯》、《辛巴达历险记》、《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魔毯》、《钻石少女》、《飞天木马》,等等。

我们仔细读这些故事,会发现它重复地向我们诉说:仁慈与真情的人最后会得到圆满;人应该点燃自己的神灯,做自己的主人,免得为恶灵所主宰;心灵是非常庞大的,可以无限地飞翔;最刺激的冒险最后也比不上身心的安顿;以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关系,等等。

《天方夜谭》的美丽传说,使我想起在密宗也有一个类似故事:密宗的大护法嘛哈噶拉(Mahakala)原来是极为愤怒的神,他是黑色显现愤怒之相,他的红发如火竖立,传说他夜游人间,食人血肉,所到之处一定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冰雹如石,观世音菩萨为了感化他,示现作为他的妻子,使他震动开悟,终于成为极有威力的护法神。

从类似的故事,使我们知道要拯救憎恨、愤怒,最有力量的是纯粹的悲心,在悲心的感召下,我们仿佛看见了阿拉伯国王和嘛哈噶拉那越来越亮的双眼。这双逐渐开出光芒的眼睛,一只是因于智慧,一只则是由于慈悲——我们可以这样说,智慧是慈悲之门,而慈悲是智慧之钥,两者是不可分离的。

在佛教,特别是禅宗,由于强调开悟、强调空,往往使人认为佛教是主智的宗教,像达摩祖师将传心作为禅的核心,并说心只能以禅定才能把握,这常使人误以为心是静止的。到了六祖慧能,为避免静止的理解,把禅的核心强调为“见性”,是“定慧一体”。

不管是“调心”或“见性”,都容易让人感觉禅的空性智慧里面没有“慈悲”的特质,这是非常可惜的,其实,禅里也讲“大用”、讲“圆满”,其中有无限的慈悲。如果没有这种“业响随声”的大悲,就会失去宗教体验的精髓,失去智慧的洞见,当然就失去了禅宗,乃至佛教的精神了。

我们可以举赵州从谂禅师的几个例子,来看禅心中大悲的一面。

有僧问赵州:“像你这样的圣人,死后会到何处去?”

赵州说:“老僧在汝众人之前入地狱!”

问的人感到十分震惊,说:“这如何可能?”

赵州毫不迟疑地说:“我若不入,阿谁等着救度汝等众人?”

——我们最赞叹地藏王菩萨入地狱的大悲行愿,赵州则表达了禅师的本愿与菩萨无异,他开启禅心完全没有自私自利的动机。

有婆子问赵州:“婆是五障之身,如何免得?”

赵州说:“愿一切人升天,愿我这婆婆永沉苦海。”

——禅宗与众生是同一不二,所以他具有菩萨“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心情,他为了知悉众生的苦难,因此愿意比众生承受更大的苦难。

一日有僧访赵州,问:“久向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约。”(略约,就是摇摇晃晃的意思)。

赵州说:“汝只见略约,且不见石桥。”

僧又问:“如何是石桥?”

赵州说:“度驴度马。”

——赵州寺院前的石桥是让驴马走过的,赵州把自己比作石桥,象征了修行者把全身心奉献给别人,尽管受驴马践踏,也毫无怨言。铃木大拙谈到这个公案曾有这样精到的评述:“对赵州石桥来说,不仅驴马从上面经过,现在还包括重型卡车和火车等运输工具,它都愿永远荷载它们。即使它们滥用它,它依然悠游自得,不为任何骚乱所动。‘第四步’的禅者正像这桥一样,他不会在左脸被打后再转过右脸去让人打,但他会为人类同胞的福祉默默地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