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中心(第2/4页)

有一天,如果我避居在南仁山,我可以看到它最美丽的一面。但是现在,我居住在城市,我也同样能领略城市之美。问题不在南仁山、不在城市、不在任何地方,而在心眼。

这就像垦丁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开车开了十几公里,带一个官员到龙坑去看海浪,官员看了半天对他说:“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海浪而已。”

我的朋友本来想问:“那,你想看什么呢?”

后来,他没有那样问,而问说:

“你能看什么?你会看什么呢?”

南仁山的经验使我知道,不只是人,不只是山水,甚至整个世界,它的中心就是人心。

我坐的椅子就是世界中心

人心是世界乃至宇宙无限的中心,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发现。

从前,古埃及人认为孟菲斯是世界的中心,希腊人则认为德尔菲是世界的中心,英国人却认为世界的中心在伦敦的堪培拉花园。中国人则认为世界的中心在长安,罗马帝国时代认为世界的中心在万神殿。甚至连非洲人都以为世界的中心在非洲。

这并不是由于无知或愚昧,一直到现在,美国人认为世界的中心在华盛顿,俄罗斯人却认为是在莫斯科。

在地球刚被发现是圆形的时候,地球人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后来发现地球绕日而行,才勉强承认太阳是太阳系的中心。又后来发现宇宙有无数的星云漩系,又不能确定什么才是宇宙的中心了。

其实,这种自认是中心的观点并没有错,因为地球是圆的,不管以哪一点为定点,它都可以是中心,都可以万法归一。不要说长安、罗马、孟菲斯、德尔菲,就是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也可以说是世界的中心。

再从宇宙无限的观点来看,上下四方既无尽头,说地球是中心又有什么错呢?

这是从空间来看的。再从时间来看,从大的角度说,历史上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把自己那个时代看成是世界历史的中心,要“承先启后”,要“继往开来”,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甚至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虽然我们从大格局来看,许多时代是平淡平凡的,可是他们那一代的人在那个时候,却都认为那是“轰轰烈烈的大时代”。

再从个人来说,每个人都免不了认为自己的时间过程最重要,我们是儿童时,认为世界应以儿童为中心;我们是青年时,认为世界不够照顾青年;我们是中年时,往往看不惯前卫的青年和保守的老年,认为中年人才能创造世界;我们是老年时,总会埋怨世界不敬老尊贤,或者批评老人福利办得不好。

我们是青年时,谁想过老人福利的问题呢?

所以说,不管是从空间或时间来看,我们自己就可以说是世界的中心,或者说每个人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而不肯承认。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实相,但也是这个世界的空相,因为时过境迁,中心就未必是中心,而换一个角度,中心又成为边地了,这不是一切成空吗?

世界的中心其实不是地理上、历史上的,世界的中心就是一个人的心之实相。

在佛教经典里,对世界中心乃至宇宙中心是人心早就有深刻的见解,佛陀在《楞严经》里曾对阿难说:“中何为在?为复在处?为当在身?若在身者,在边非中,在中同内。若在处者,为有所表?为无所表?无表同无,表则无定。何以故?如人以表,表为中时,东看则西,南观成北,表体既混,心应杂乱。”

在《维摩经》里,维摩诘对弥勒菩萨说:“弥勒,世尊授仁者记,一生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用何生得受记乎?过去耶?未来耶?现在耶?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如佛所说:比丘!汝今实时亦生亦老亦灭。”

前一段经文是空间的,后一段是时间的,中心在哪里呢?并不在时空,而是在人的心性。近代思想家张铁君曾由这两段经文演义,写出极明白的两段话来讲时空,他说:

“其实天下的中央并不一定,在地平面上处处皆中处处非中,只视乎以何地作为四围而定。东西南北莫不如此。如谓此地为北,则北之北,尚有北在。以北之北来看北,则北又为南。如谓北地为南,则南之南,尚有南在。以南之南来看南,则南又为北。东西也是如此,所谓远东,不过以欧西的国家为坐标,在中国人看来,东方而已,何有于远?中国的远东应该是美洲才对。可证空间本无方位,南北不过随人而定。”

“时间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尚没有来,现在的刹那间即已消逝,而且刹那又在哪里?照这样看,哪里有过去?有未来?又哪里有现在?因而无古无今,无旦无暮,时间只不过是一条无始无终连绵不断的长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