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转告它们:我向往(第2/3页)

很少有诗人像张执浩那么注重诗歌的形式,也很少有诗人比张执浩更善于设计文字效果。张执浩的许多作品都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场景,在这个场景中,诗人像一个工程总指挥,一一安排各种事物和词语的位置,直到它们达到最贴切的程度。短诗《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缓慢的走动。进入正午

我要腾出一座花园来唱歌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我要腾出一只手来搀扶路边的花束

比大的更大

比小的更小

这是我灵魂中形同虚设的一幕

这是我摆放在阳光里的事物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她们缓慢的走动,如同甜美的字词句

在自由组合

却又走不出春天的内容

却又不能不热爱这白日之梦

我唱着这支歌

直到她们步入天幕

诗人将一个小女孩与雏鸡安置在一起,配以花园、花束、食物、阳光等“零件”,让它们自由组合。最后,人们发现,无论它们如何组合,都“走不出春天的内容”。人与物之间的种种融洽之情跃然纸上。对于诗歌中字词的结合、分行、断句、分节等技巧上的尝试,张执浩毫不忌讳和隐瞒,他甚至告诉读者:“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看似巧合,其实是我精心建构。”我不认为张执浩对文字的装配有什么不妥,相反,我十分欣赏这种方式。从某个角度说,诗歌是一门技艺,既然是技艺,那么先天不足的就可以在后天锻炼,同时也表明一首诗写出来后,可以被反复修改。成熟的诗人和诗歌是经过经年累月的文体尝试与经验积累磨炼出来的。唯有如此,“僧敲月下门”和“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才能显出其意义。当然,要精雕细琢出一件好工艺品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一个毫无天分、对生活缺乏洞察力和辨析力的人,即使再勤奋,所获得的结果与他的估计可能也要打一个不小的折扣。

2001年秋天,我在一个刊物上读到了张执浩的《亲爱的泪水》:

有多久了?我在寻找亲爱的泪水

生活仿佛沙子,我可以哭,但

这不是泪水,不是,不是

我所熟悉的滋味、颜色和气息

我在寻找亲爱的泪水,在小说

与诗歌之中,在雷雨前夕的蚁穴旁

在火葬场的烟囱下,在哭声的海洋里

有多久了?我想顺着眼睛往体内挖……

为什么没有亲爱的泪水

刀子捅进去,为什么没有血

我找不到我的心藏在了哪里

也看不见掩埋她的尘土和岩石

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亲爱的生活,你把我磨炼得无情无义

也将我击打得麻木不仁

但我是坚强的,就像这亲爱的泪水

绝不肯为我淌下一滴

我顺着喉咙往体内挖掘,碰到

黑暗和地狱:这里空无一人。哪里有

感动啊,哪里有激情

说实话,让我惊讶的倒不是诗歌本身,而是标题的构成。我忘不了这个别致的题目,于是生起了好胜之心,借用这个标题,另起炉灶,写了一首《亲爱的眼泪》虽然内文无任何相同之处,但我还是在诗后注明了“本诗标题得之于张执浩的《亲爱的泪水》,本人不敢掠人之美”等文字,以表达对张执浩的敬意。

令我意外的是,张执浩同样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隐秘联系”,在一封信里,张执浩谈到了对我近期作品的关注:“我注意到了你的作品,因为我觉得里面有与我近似的悲悯情怀。这是一个作家的根本。我很反感时下诗坛一些人的做派,过于张狂。写作总是使人越来越谦卑和审慎,现在在我们一些人眼中却适得其反了。”张执浩的目光是锐利的,对小事物的关注贯穿了我自开始创作以来的几乎所有作品,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就有诗友做过分析。而张执浩对于“时下诗坛一些人”的“过于张狂”的反感也深得我心。的确,张狂的人太多了,某些诗人仅仅因为别人没有“重视”他的大作,就万分不高兴,对别人冷嘲热讽,殊不知他的“有探索性”的“大作”早在十五年前就不新鲜了,只是他和他的捧场者不知道而已。现在,许多诗人都是匆忙上阵,上了诗歌速成班,写了几段分行文字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把诗坛当作自家后院,“想咋的就咋的”。成了流氓还沾沾自喜,也算文坛一景。这些诗人即使有一两首优秀之作,但以后呢?要知道,在诗歌中最终起作用的不是灵气,而是作者的品质。

张执浩的诗美,这是所有读者的第一印象,每一次读他的诗,我都会惊叹于他驾驭文字的高妙,比如这首《糖纸》。但张执浩的优美不是为优美而优美,优美只是诗人精心挑选的一种传递深刻内涵的文字手段,优美的另一端,是对自然万物深入骨髓的爱和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