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我与刘春二三事

荣光启

江湖上有名的刘春不止一个,这里说的是广西的刘春。我自1995年在桂林读书,2002年赴京念博士,2005年正式离开桂林,其间至少有七八年时间在桂林与刘春厮混,我们在一起的记忆,对个人而言无比美好,对公众而言却不便公开。这里只能说些人人皆知的刘春趣事了。

刘春很早就显露文学上的天赋,他出身农村,20岁就参加工作,很难想象,这个杰出的诗人、批评家、记者,曾经是我所在的大学一名普通的印刷厂职工。但之后他却以文学之才不断开拓人生的新境界,通过报社的招聘考试,硬生生地进入了新闻界、文学界,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我对他的印象除了抒情诗中的才华之外,就是生活中的性情率真、多愁善感,且擅长将这么多愁善感变成优美的诗篇。十多年前我们都很年轻,饮酒豪爽,我记得刘春常常来学校找我喝酒,或者一到夜幕降临,我就给刘春打电话,试问今晚有无饭局。

记得有一回,没有什么人,也不够热闹,就我和刘春以及广西文坛另一位大佬——小说家张宗栻三人。这三人不知怎么凑到了一块,二话没说,就打开一瓶“高三”(53度的桂林三花酒),倒在玻璃杯里,加上一点陈皮,制成好喝的酒精含量为53%的糖水。酒很快便喝完,大家意犹未尽,于是沿着那条东西向的漓江路,到了三里店一家小酒店。在那家小酒店喝完了酒,大家仍然意犹未尽,便挪到第三个地方。我和刘春都是小年轻,身体还不错,可怕的是张宗栻,那时他已有五六十岁了吧,在喝酒和其他玩乐上绝不输给年轻人,真是应了弗洛伊德的话:作家的创作才能与他的力比多成正比。张老师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

刘春是广西文坛的柴进,江湖上各路诗人、作家,路过桂林,皆可投靠。为请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友吃饭,刘春曾经罄其辎财,但爱好武侠和意甲的刘春,义薄云天,勒紧裤腰带也要招待。不仅招待外人,就是桂林的朋友也是他的门客,他似乎觉得自己有招待的义务,想来叫人好生感动。刘春不是有钱人,但心中有义;刘春不是酒量特大的人,但有能力陪。多年的共同战斗使我意识到刘春有借力打力之功,他很少喝醉,一般人他都能陪,我渐渐发现他的特点:看似一般,经不起摧残,但实际上遇强则强,遇弱更强。多年后,我才知道刘春常强忍着身体的一种疾病陪兄弟们喝酒,这不免让我们心痛。但刘春常引用广西文坛一位隐士、小说家罗汉的话鼓励我们,叫我们朋友相遇须尽欢。罗汉在酒桌上常常感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这一辈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大约是可以数得出来的对吗?言下之意,这都数得出来的机会,我们要不要珍惜?这话听来悲凉,结局是大家又干了一大杯。

在桂林这段吃吃喝喝的时光对我非常重要,这段时光是我文学写作最有热情的时期,也是我对人的困境与生命中的意义匮乏有切实体验的时期,这段时光最终引我来到使徒保罗的话面前:“若死人不复活,我们就吃吃喝喝吧!因为明天要死了。”(出自《新约·哥林多前书》15章32节)这段话是约公元55年保罗针对当时的伊壁鸠鲁学派说的,伊壁鸠鲁学派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人生观在今天已被国人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时,我常常在放纵的生活之后想:生活难道就是这样吗?生命的快乐与活着的意义难道就是这些吗?若是这样,今天死、三四十岁死与明天死、七八十岁死有什么分别呢?明天死、七八十岁死的话,也就是多了一点吃吃喝喝的时光罢了。若人的生命就是这几十年光阴、死了也真的就死灭了,那我们的生命除了堕落和虚无之外毫无选择。人生绝非如此。因此,我为我今天的生命状况,非常感谢桂林的那段岁月,非常感谢刘春。

大家都知道,刘春的抒情诗写得好,他的歌喉也相当抒情,应当说,在卡拉OK这个领域,他的资质是很不错的。有一件事刘春在他的访谈里也提到过:估计十二年前吧,那时在我所在的学校里有一个卡拉OK店,店在一个山坡上,是露天的,我们闲来无事,便去练练,我俩一人一首,好像我唱了一首张信哲的《别怕我伤心》,他唱了什么我已忘记,反正唱完之后老板追着我们,问我俩咋唱得那么好,能否做驻店歌手?我们是如何回答老板的早已忘记,但那晚我们骄傲地离开那个浪漫的山坡时的心情却历久弥新。这是真事,老板的神情比许多表扬的话语更让我们得意。

这件事其实也表明了一段时间内我和刘春的孤独,青春期的愁绪与浪漫的理想将我们紧紧拴在一起。在桂林的青山秀水中,两个少年人,自诩满腹文才,常常心事浩渺,四处晃荡。我们最美好的经历当然是那些在少女们身旁的时刻。后来我奇怪刘春为什么那么热爱我的学校,原来是他喜欢我们学校那些美丽的女孩子。但似乎又不对,有一次我在网络上看到他的一段文字,是在怀念我,大意是说:荣光启离开桂林后,他也就不大去那所学校了。这段话差点让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