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鼠(第2/2页)

当我们捧着满满一兜的一叶草回到他家的时候,老鼠正叼着烟坐在门边磨刀,他问我说:「要不要跟我们吃饭?我们有老鼠肉炒豆豉哦!」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半年之后某一天的黄昏,有人走过老鼠的家,发现老鼠子正在剁一条连皮都没剥的雨伞节,听说被他剁成一节一节黑白分明的蛇肉还在砧板上不停地蠕动着。

人家问他:「爸爸怎会让你自己杀蛇?不怕你被咬?」孩子的回答是:「爸爸在睡觉!」

而当那些人走过几步之后才知道事情大条了,因为那孩子接着说:「爸爸睡到虫都爬到身上了还叫不起来!」

村子里的人和警察把老鼠从屋子那边抬出来的时候,我依稀记得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把毛巾蒙在脸上,而且举着大把大把的线香。

没多久之后,老鼠子被一个远亲接去照顾,他走的那天大雾迷濛,我下课回家时正好遇到老鼠子,他背着包袱跟在一个大人的后面,胸前捧了一个篮子,里头装着纸做的牌位和香炉;他转头笑笑地看我,嘴里小声地念道:「九八七十二,九九八十一!」然后就慢慢地走入雾里,慢慢地消失踪影。

那样的情境一如电影的溶出效果,而再度溶入时却已是将近四十年后的事。

那年弟弟意外过世,大体移进殡仪馆之后,我茫然地走到外头抽烟,一个中年人走到我身边,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道,他低声地说:「吴先生……要节哀哦……我认识你,小时候,我们一起摘过一叶草……,不过,你不一定记得。」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就默默地走了。

职称是殡葬社负责人的名字下打了括弧写着他的外号:琵琶鼠。

四十年后我才知道老鼠子真正的姓和名字。

又过了很久之后,跟朋友讲起这件事,朋友才跟我说「琵琶鼠」是一种鱼,说养鱼的人都知道,它不是鱼缸里的主角,却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