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去(第3/4页)

那个留了字条的黄昏,玛利路斯把我的门铃按得好像救火车,我奔出去,她也不叫我锁门,拉了我往她的家里跑,喊着:“快来!克里斯多巴在开香槟等你。”

一步跨进去,那个男主人克里斯多巴的香槟酒塞好像配音似的,波一下给弹到天花板上去。

我们两家都是两层楼的房子,亲近的朋友来了总是坐楼下起居室,这回当然不例外。

“对不起,我们不喜欢写——信。”举杯时三个人一起叫着,笑出满腔的幸福。他们没有孩子,结婚快二十年了,一样开开心心的。

谈到深夜四点多,谈到我的走。谈到这个很对的选择,他们真心替我欢喜着。

“记不记得那一年我新寡?晚上九点多停电了,才一停,你们就来拍门,一定拉我出去吃馆子,不肯我一个人在家守着黑?”我问。

“那是应该的,还提这些做什么?”玛利路斯立刻把话拨开去。

“我欠你们很多,真的;如果不是你们,还有甘蒂一家,那第一年我会疯掉。”

“好啦!你自己讨人喜欢就不讲了?天下孀妇那么多,我们又不是专门安慰人的机构——。”玛利路斯笑起来,抽了一张化妆纸递过来,我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去擤鼻涕。“我走了,先别关门,马上就回来——”我看了看钟,一下子抽身跑了。

再跑到他们家去的时候,身上斜背了好长一个奈及利亚的大木琴,两手夹了三个半人高的达荷美的羊皮鼓,走不到门口就喊:“快来接呀——抬不动了,克里斯多巴——”

他们夫妇跑出来接,克里斯多上是个乐器狂,他们家里有钢琴、电子琴,吉他、小提琴,大提琴、笛子、喇叭,还有一支黑管加萨克斯风。

“这些乐器都给你们。”我喊着。

“我们保管?”“不是,是给你们,永远给的。”

“买好不好?”“不好。”“送的?”“对!”“我们就是没有鼓。”克里斯多巴眼睛发出了喜悦的闪光,将一个鼓往双脚里一夹,有板有眼的拍打起来。“谢了!”玛利路斯上来亲我一下,我去亲克里斯多巴一下,他把脸凑过来给我亲,手里还是砰砰的敲。“晚安!”我喊着。“晚安!明天再来讲话。”他们喊着。我跑了几步,回到家中去,那边的鼓声好似传递着消息似的在叫我:“明天见!明天见!”

没有睡多久,清早的门铃响了三下,我披了晨衣在夏日微凉的早晨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我以前帮忙打扫的妇人露西亚。

“呀——”我轻叫了起来,把脸颊凑上去给她亲吻。露西亚并不老,可是因为生了十一个孩子,牙齿都掉了。

当初并没有请人打扫的念头,因我太爱清洁,别人无论如何做都比不上我自己,可是因为同情这位上门来苦求的露西亚,才分了一天给她,每星期来一次。她乱扫的,成绩不好。每来一次,我就得分一千字的稿费付给她。“太太,听说你房子卖了,有没有不要的东西送给我?”

我沉吟了一下,想到她那么多成长中的女儿,笑着让她进来,拿出好多个大型的垃圾筒塑胶袋,就打开了衣柜。“尽量拿,什么都可以拿,我去换衣服。不要担心包包太多,我开车送你回去。”说完了我去浴室换掉睡衣,走出来时,看见露西亚手中正拿了一件荷西跟我结婚当天穿的那件衬衫。

我想了几秒钟,想到露西亚还有好几个男孩子,就没有再犹豫,反而帮她打起包裹来。

“床单呢?窗帘呢?桌布呢?”她问。

“那不行,讲好是留给新买主的,露西亚你也够了吧?”我看着九大包衣物,差不多到人腰部那么高的九大包,就不再理她了。

“那鞋子呢?”她又问。

“鞋子给甘蒂的女儿奥尔加,不是你的。”

她还在屋内东张西望,我一不忍心将熨斗、烫衣架和一堆旧锅给了她,外加一套水桶和几把扫帚。

“好啦!没有啦!走吧,我送你和这批东西回去。”

我们开去了西班牙政府免费分配给贫户的公寓。那个水准,很气人,比得上台北那些高价的名门大厦。露西亚还是有情的人,告别时我向她说不必见面了,她坚持在我走前要带了先生和孩子再去看我一次,说时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浮出了泪水。她的先生,在失业。

送完了露西亚,我回家,拿了铜船灯、罗盘、船的模型、一大块沙漠玫瑰石和一块荷西潜水训练班的铜浮雕去了镇上的中央银行。

那儿,我们沙漠时的好朋友卡美洛在做副经理。他的亲哥哥,在另一个离岛“兰沙略得”做中央银行分行的总经理。这两兄弟,跟荷西亲如手足,更胜手足,荷西的东西,留给了他们。

“好。嫂嫂,我们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