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纪行 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地方

这一路来,随行的地图、资料和书籍越来越重,杂物多,索绊也累了。

巴拿马那一站终于做了一次清理,部分衣物寄存表妹,纸张那些东西,既然已经印在脑子里,干脆就丢掉了。随身带着的四本参考书,澳洲及英国出版的写得周全,另外两本美国出版的观点偏见傲慢,而且书中指引的总是——“参加当地旅行团”便算了事。于是将它们也留在垃圾桶中了。说起哥伦比亚这个国家时,参考书中除了详尽的历史地理和风土人情介绍之外,竟然直截了当的唤它“强盗国家”。立论如此客观而公平的书籍,胆敢如此严厉的称呼这个占地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总使人有些惊异他们突然的粗暴。

书中在在的警告旅行者,这是一个每日都有抢劫、暴行和危险的地方,无论白昼夜间,城内城外,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不可以将这种情况当做只是书中编者的夸张。巴拿马台湾农技团的苏团长,在来此访问时,也遭到被抢的事情。

可怕的是,抢劫完苏团长的暴徒,是昂然扬长而去,并不是狂奔逃走的。

米夏在听了书中的警告和苏团长的经历之后,一再的问我是不是放弃这一站。而我觉得,虽然冒着被抢的危险,仍是要来的,只是地区太差的旅舍便不住了。离开台湾时,随身挂着的链条和刻着我名字的一只戒子,都交给了母亲。

自己手上一只简单的婚戒,脱脱戴戴,总也舍不得留下来。几番周折,还是戴着走了那么多路。

飞机抵达博各答的时候,脱下了八年零三个月没有离开手指的那一个小圈,将它藏在贴胸的口袋里。手指空了,那分不惯,在心理上便也惶惶然的哀伤起来。夜深了,不该在机场坐计程车,可是因为首都博各答地势太高,海拔两千六百四十公尺的高度,使我的心脏立即不适,针尖般的刺痛在领行李时便开始了。没敢再累,讲好价格上的车,指明一家中级旅馆,只因它们有保险箱可以寄存旅行支票和护照。

到了旅馆,司机硬是多要七元美金,他说我西班牙话不灵光,听错了价格。

没有跟他理论,因为身体不舒服。

这是哥伦比亚给我的第一印象。

住了两日旅舍,第三日布告栏上写着小小的通告,说是房价上涨,一涨便是二十七元美金,于是一人一日的住宿费便是要六十七元美金了。

客气的请问柜台,这是全国性的调整还是怎么了,他们回答我是私自涨的。

他们可以涨,我也可以离开。

搬旅馆的时候天寒地冻,下着微雨,不得已又坐了极短路的计程车,因为冬衣都留在巴拿马了。

司机没有将码表扳下,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他要的价格绝对不合理,我因初到高原,身体一直不适,争吵不动,米夏的西班牙文只够道早安和微笑,于是又被迫做了一次妥协。别的国家没有那么欺生的。

新搬的那家旅馆,上个月曾被暴徒抢劫,打死了一个房间内的太太,至今没有破案,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倒是门禁森严了。

初来首都博各答的前几日,看见街上每个人紧紧抱着他们皮包的样子,真是惊骇。生活在这么巨大的,随时被抢的压力下,长久下去总是要精神衰弱的。

米夏一来此地,先是自己吓自己,睡觉房间锁了不说,尚用椅子抵着门,每次唤他,总是问了又问才开。便因如此,偏是不与他一起行动,他需要的是个人的经历和心得,不能老是只跟在我身边拿东西,听我解释每一种建筑的形式和年代。便是吃饭罢,也常常请他自己去吃了。个人是喜欢吃小摊子的,看中了一个小白饼和一条香肠,炭炉上现烤的。卖食物的中年人叫我先给他二十五披索,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饼,他说我拿了饼会逃走,一定要先付。给了三十披索,站着等饼和找钱,收好钱的人不再理我,开始他的叫喊:“饼啊!饼啊!谁来买饼啊!”我问他:“怎么还不给我呢?香肠要焦了!”我说:“给什么?你又没有付钱呀!”

这时旁边的另一群摊贩开始拚命的笑,望望我,又看着别的方向笑得发颤。这时方知又被人欺负了。起初尚与这个小贩争了几句,眼看没有法子赢他,便也不争了,只对他说:“您收了钱没有,自己是晓得的。上帝保佑您了!”

说完这话我走开,回头到那人笑了一笑,这时他眼睛看也不敢看我,假装东张西望的。

要是照着过去的性情,无论置身在谁的地盘里,也不管是不是夜间几点多钟自己单身一个,必然将那个小摊子打烂。那份自不量力,而今是不会了。

深秋高原的气候,长年如此。微凉中夹着一份风吹过的怅然和诗意。只因这个首都位置太高,心脏较弱的人便比较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