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里飘扬的影子西沙(第4/4页)

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脸上发出一阵喜悦的光芒,甚而是骄傲的,这与她谈写作的神色完全不同,她显得非常踏实。

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这使我非常吃惊,因为整个午后都是极安静的,我更没有看到电话,三毛的电话放在厨房的一个柜子里。

她很活泼的在与人讲西班牙文,挂了电话出来她很自然的说:“对不起,我要去山上打枪了。”

我看看表是下午六点多钟,而迦纳利群岛的夏天是近九点才落日透了的。

“我出去跟朋友打枪。”她又说了一句。

我迟迟的站了起来,终于问她次日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请她吃一次饭。她很有礼的谢了我,说次日不做什么可是也不想出去,我便也不再勉强她了。

“请你等一等,我可以送你去公路上,在那儿有班车可以去南部你的旅馆,不必坐计程车的。”三毛匆匆的去关窗,细心的锁好门,开了车房,倒出她的车子。这些事她做得十分俐落而明快,生命的活力在她仍是有的。

我坐进车子时看见一个黑色的长形枪匣放在前座,三毛看我注视着盒子,干脆把它打了开来,里面一把猎枪在她的手里拼拼凑凑就装好了,她含笑将枪放到后座去,我想再看看,她便交给了我。

“不是我的,是向朋友借的,我自己还在申请执照。”“打什么呢?”我问

“打旷野里的空罐头,以后打飞靶,一步一步来。”她说。这时我突然厚颜的问三毛,可不可以跟去山上看她打枪,她笑了起来,微微好笑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恐怕不行!”“你的衣服和鞋子不行。”她仍是细心的,怕拒绝了我不舒服,又加了一句话。

我看看坐在我身边仰着头稳稳开车的她,看看她穿着厚毛袜粗球鞋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一身城里人的打扮,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觉得文明的无用和拘束。不,三毛果然不是作家,她是谁已没有法子下定义了。

“打枪不是开了车子去荒山,放几枪就走的,我也是去走,去看野兔,去拾别人打过的空弹筒——你知道散弹枪壳用完还可以再装的。这种事情,是要走很久的。”三毛耐性的又对我解释。

车子穿过高速公路她却没有停,她往我来的小城开去:“我们小城里有好几座老教堂,这个也许你会喜欢看看。”她突然又给我排了一个文化节目,令我十分感激她的好心,可是我怕耽搁她的时间,便礼貌的推辞了一下。

“不相干,那个圣约翰天主教堂最古老,我也常去坐坐的。”

三毛将车子停在寂静的广场上,她与我一同走进教堂,轻轻说:“你慢慢看,我有自己的事。”

我去看那些浮雕及彩色的玻璃的时候,三毛扶着远处最末一排的椅子边跪了下来,仰着脸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她一直在那儿长跪,直到看见我已经参观完了才含笑站起来。她再将我开去高速公路,我不死心的问她后天要做什么,她说她要跟朋友们去山上走一天的路,跟着去打野兔呢。“当然,打猎只是一个藉口,真正重要的还是去荒野里长途的走,吸些新鲜空气,采些草药和野果,杀生是不会的。”她又说。

我说我的假期还有十天,可不可以再见她一次,她笑说:“可惜我要走了,大后天去另外一个岛给荷西去放花呢!”车子行过一片又一片的田野,它们是那么的干旱而粗犷,几乎看不见一棵大树,而三毛却甘心将自己一辈子埋在这个寂寞的地方,必然有她对这片大地的喜悦和情感吧。

车子终于停在一个站牌下,三毛下车来陪我等公车,那时太阳已西斜,原野的风畅快的刮过满山枯死的芒草,是这样的静又这样的寂寞,刻骨寂寞的风景啊!

公车来了,三毛与我握握手,手劲很重、很真诚,相当的自信和踏实。

我在大玻璃窗中再张望她,长长的公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站着,背后是近乎紫色的群山衬着一天的夕阳,她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飞了起来,有如一只火中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