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黛拉游记(第2/6页)

这样的小城,不可能有面目可憎的人,看来看去,表情都是悦目,令人觉得宾至如归,漂泊大城的压迫感在这里是再也不可能感到的。

在“丰夏”市内,碰见了几次很有趣的事情。

我们一连几次通过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店面的老铺,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堆红泥巴做出来的雕塑,形状只有两三种,鸽子、天使和一个个微笑的小童,进店去摸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招呼,跑到隔壁店铺去问,说是店主人在另一条街下棋,等了很久很久,才回来了一个好老好老的白发瘦老头。

当时我已经选好了一个标价三百葡币的天使像抱在怀里,老人看见了,点点头,又去拿了三个同样的天使,一共是四个,要装在一个破纸盒里给我们。

“只要一个,”我讲西班牙文,怕他不懂,又打着手势。“不,四个一起。”他用葡萄牙文回答,自说自话的继续装。

“一——个——,老公公。”我拍拍他的肩,伸手把天使往盒子外搬,他固执的用手按住盒子。

“一个就好了。”荷西恐他听不见,对着他耳朵吼。“不要叫,我又不老,听得见啦!”他哇哇的抗议起来。“啊,听得见,一——个,只要一个。”我又说。

老公公看着我开始摇头,唉——的一声大叹了口气,拉了我的手臂就往店后面走,窄小的木楼梯吱吱叫着,老人就在我后面推,不得不上去。

“喂,喂,到哪里去啊?”

老人也不回答,一推把我推上满布鲜花的二楼天台。“看!”他轻轻的说,一手抖抖的指着城外一幢幢白墙红瓦的民房。

“什么啊?”

“看啊!”

“啊?”我明白了。

原来这种泥塑的东西,是用来装饰屋顶用的,家家户户,将屋子的四个角上,都糊上了四个同样的像,或是天使,或是鸽子,也有微笑小童的,非常美丽,只是除了美化屋顶之外不知是否还有宗教上的原因。

“是啦!懂啦!可是我还是只要一个。”我无可无不可的望着老人。

这一下老人生气了,觉得我们不听话。

“这不合传统,从来没有单个卖的事。”

“可是,我买回去是放在书架上的啊!”我也失了耐性,这人这么那么说不通。

“不行,这种东西只给放在屋顶上,你怎么乱来!”“好吧,屋顶就屋顶吧——一个。”我再说。

“不买全套,免谈!”他用力一摇头,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居然把我们丢在店里,自己慢慢走下街去了,神情这么的固执,又这么的理所当然,弄得我们没有办法偷买他的天使,废然而去。这样可爱的店老板也真没见过,他不要钱,他要传统。

另一次是走渴了,看见远远街角拱门下开着一家小酒店,露天座位的桌子居然是一个个的大酒桶,那副架势,马上使我联想到海盗啦、金银岛啦等等神秘浪漫的老故事,这一欢喜,耳边仿佛就听见水手们在酒吧里呵呵的唱起“甜酒之歌”来了。

很快的跑上去占了一只大酒桶,向伸头出来的秃头老板喊着:“两杯黑麦酒。”

无意间一抬头,发觉这家酒店真是不同凡响,它取了个太有趣的店名,令人一见钟情。

当老板托着盘子走上来时,我将照相机往荷西一推,向老板屈膝一点脚,笑嘻嘻的对他说:“老板,合拍一张照片如何?拜托!”

这个和气的胖子很欢喜,理理小胡子,把左腿斜斜一勾,下巴仰得高高的,呼吸都停住了,等着荷西按快门。我呢,抬起头来,把个大招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八三二年设立——殡仪馆——酒——吧——。”

老板一听我念,小小吃了一惊,也不敢动,等荷西拍好了,这才也飞快的抬头看了一下他自己的牌子。“不,不,太太,楼上殡仪馆,楼下酒店,你怎么把两块牌子连起来念,天啊,我?殡仪馆?”

他把白色抹布往肩上一抛,哇哇大叫。

不叫也罢了,这一叫,街角擦鞋的,店内吧台上喝酒的,路上走过的,全都停下来了,大家指着他笑,擦鞋的几乎唱了起来。

“殡仪馆酒吧!殡仪馆酒吧!”

这老实人招架不住了,双手乱划,急得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你又不叫某某酒店,只写‘酒店’,聪明人多想一步,当然会弄错嘛!”我仰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踢着酒桶。“嗳噫!嗳噫!”他又举手,又顿足,又叹气,忙得了不得。

“这样特别,天下再也没有另外一家‘残仪馆酒店’,还不好吗?”我又说了一句。

他一听,抱头叫了起来,“还讲,还讲,天啊!”全街的人都在笑,我们丢下钱一溜烟跑掉了。

这叫——“酒家误作殡仪馆——不醉也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