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第3/7页)

“你也认识?”米盖惊讶的说。

“怎么会不认识,三番两次去求他,硬是不理,人呢,总大鸟似的一个,蹲在橱台上,迷迷糊糊,零钱老撒了一地,还替他卖过两次东西呢,他是不理顾客的,老是在旅行。”“旅行?”米盖又问。

“三毛意思是说,在迷魂烟里飘着。”马诺林夹上了一句。“有一次,又去问他,哈那,哈那,把通脸狺的路径画出来给我们去吧,那天他没迷糊,我一问,他竟哭了起来——。”我翻个身,趴在睡袋里,低低的对他们说。

“为什么偏找哈那呢?”伊底斯不以为然的说。“你不知道他年轻时脸狺守墓的?”我睁大着眼睛反问他。“族人也知道路。”伊底斯又说。

“别人不敢带啊,你,你带不带,伊底斯?”我又压低着嗓子说。

他暧昧的笑了一下。

“喂,脸狺这东西,你们真相信?”米盖轻问着伊底斯。

“信的人,就是有,不信的人,什么也没有。”“你呢?”我又抬起头来问。

“我?不太相信。”

“是信,还是不信,说清楚。”

他又暧昧的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你还吃猪肉。”我顶了他一句。

“这不就是了。”伊底斯摊摊手也笑了。

“那次哈那哭了起来——”马诺林把我没讲完的话又问了下去。

“只说要他带路,他双手乱摇,说——太太,那是个禁地,外人去不得的,两年前带了个记者去,拍了照,回来老太婆就暴死了啊,脸狺罚的,贪那么一点钱,老太婆赔上了命啊——说完他突然拍手拍脚的恸哭起来,我看他那天没抽大麻——。”

“听说哈那的老婆死的时候,全身黑了,鼻孔里马上钻出蛆来呢!”米盖说。

“加些柴吧。”我缩进睡袋里去,不再言语,四个人静静的对着,火圈外,分不清那个是天,那儿是地,风又紧了些,哭号着鬼叫似的凄凉。

过了好一会,伊底斯又说:“地倒真是裂开的,每次都裂。”“你看过?”

伊底斯阴沉的点点头,眼光望出火外面去。

“以前总是哈那走上几天几夜的路,跑回镇上去报信,人还没进镇,就老远的叫喊着——又裂啦!又裂啦——好可怕的,这一来,族里的人吓得魂不附体,没几天,准死人,有时还不止一个哪!”

“总是死的,没错过?”

“没错过,倒是现在,谁也不守墓了,心理上反倒好得多。”“还在裂?”马诺林问着。

“怎么不裂,人死了抬去,地上总有那个大口子等着呢。”

“巧合,地太干了吧!”我这句话,说得自己也不信。

“水泥地,糊得死死的,不地震,裂得开吗?”“咦,你刚才还说不太相信的,这会子怎么又咬定这种事了。”

“亲眼看见的,好多次了。”伊底斯慢慢的说。“老天!脸狺送谁的葬?”我问他。

“我太太——也埋在那里,十四岁,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伊底斯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大家都骇住了,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在说什么?”荷西也悄悄的跑了出来,不小心踢到一块木板。

“嘘,在说脸狺的事呢!”

“那个东西——唉——米盖,把茶递过来吧!”火光下,再度沉寂下来。

“伊底斯——”我趴在睡袋里叫着。

“嗯?”

“为什么叫‘脸狺’,什么解释?”

“脸狺这种东西以前很多,是一种居住在大漠里的鬼魅,哈萨尼亚语也解释成‘灵魂’,他们住在沙地绿洲的树丛里,后来绿洲越来越少了,脸狺就往南边移,这几十年来,西属撒哈拉,只听说有一个住着,就是姓穆德那一族的墓地的地方,以后大家就脸狺脸狺的叫着,鬼魅和墓地都用了同一个名字。”

“你不也姓穆德?”荷西说。

“刚刚已经讲过了,他太太就埋在那儿,你没听到。”我悄悄的跟荷西说。

“穆德族干嘛选了那块地方?”

“是不小心,一下葬下了七个,后来知道有脸狺住着,又弄裂着地预告族人死的消息,大家没敢再迁,每年都献祭呢!”“我是看过照片的。”我低低的说。

“脸狺有照片吗?”米盖骇然的问。

“就是那个记者以前拍的嘛,不是鬼魅那东西,是坟地,外面没拍,室内拍了好多张,小小的,水泥地,上面盖了块红黑条子的粗布,看不出什么道理,地上也没裂口子,墙上满满的写了名字。”

“坟地怎么在屋子里?”荷西问。

“本来没起屋子,只用石块围着,结果地总是在埋死人的上面裂开来,后人去找,地下总也没有白骨,就再在裂口上埋下一个,快一百年了,小小一块地,总也埋不满,就三毛睡袋大不了几倍的面积,竟把全族的死人一年一年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