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农场

电视机里单调的报数声已经结束了,我的心跳也回复了正常,站起来,轻轻的关上电视,房间内突然的寂静使得这特别的夜晚更没有了其它的陪衬。

“去睡了。”我说了一声,便进卧室去躺下来,被子密密的将自己盖严,双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窗外的哭柳被风拍打着,夜显得更加的无奈而空洞,廊外的灯光黯淡的透过窗帘,照着冰冷的浅色的墙,又是一般的无奈,我趴在枕上,叹了口气,正把眼睛合上,就听见前院的木栅被人推开的声音。

“荷西!三毛!”是邻居英格在喊我们。

“嘘,轻一点,三毛睡下了。”又听见荷西赶快开了客厅的门,轻轻的说。

“怎么那么早就上床了?平日不是总到天亮才睡下的?”英格轻轻的问。

“不舒服。”荷西低低的说。

“又生病了?”惊呼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没事,明天就会好的。”

“什么病?怎么明天一定会好呢?”

“进来吧!”荷西拉门的声音。

“我是来还盘子的,三毛昨天送了些吃的来给孩子们。”

“怎么病的?我昨天看她蛮好的嘛!”英格又问。“她这病颠颠倒倒已经七八天了,今天最后一天,算准了明天一定好。”

“怎么了?”

“心病,一年一度要发的,准得很。”

“心脏病?那还了得!看了医生没有?”

“不用,嘿!嘿!”荷西轻轻笑了起来。

“心脏没病,是这里——相思病。”荷西又笑。“三毛想家?”

“不是。”

“难道是恋爱了?”英格好奇的声音又低低的传来。“是在爱着,爱得一塌糊涂,不吃,不睡,哭哭笑笑,叹气摇头,手舞足蹈,喜怒交织,疯疯癫癫弄了这好几日,怎么不病下来。”

“荷西,她这种样子,不像是在爱你吧?”英格又追问着。“爱我?笑话,爱我——哈——哈——哈!”

“荷西,你真奇怪,太太移情别恋你还会笑。”“没关系,今天晓得失恋了,已经静静去睡了,明天会醒的。”

“这样每年都发一次?你受得了吗?”

“她爱别的。”荷西简单的说。

“看你们平日感情很好,想不到——”

“英格,请不要误会,三毛一向不是个专情的女人,不像你,有了丈夫孩子就是生命的全部。她那个人,脑子里总是在跑野马,我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小部分而已。”“也许我不该问,三毛发狂的对象是每年一换还是年年不同的呢?”

“啊!她爱的那个是不换的,冬天一到,她就慢慢痴了。天越冷越痴,到了最后几天,眼看美梦或能成真,就先喜得双泪交流,接着一定是失恋,然后她自己去睡一下,一夜过去,创伤平复,就好啦!再等明年。”

“哪有那么奇怪的人,我倒要——”

“坐下来喝一杯再走吧!要不要点樱桃酒?”

“不会吵到三毛吗?”英格低声说。

“不会,这时候一定沉沉睡去了,她这七八天根本没睡过觉,硬撑着的。”

“其实,三毛的确是爱得神魂颠倒,对象可不是人,英格,你大概误会了。”荷西又说。

“可是——你说得那么活龙活现——我自然——”“唉!那个东西弄得她迷住了心,比爱一个人还可怕呢!”“是什么东西?”

“七千五百万西币。”(注:五千万台币。)

“在哪里?”英格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你看我——”英格又不好意思的在抱歉着。

“事情很简单,三毛每年一到圣诞节前,她就会把辛苦存了一年的铜板都从扑满里倒出来,用干净毛巾先擦亮,数清楚,再用白纸一包一包像银行一样扎起来,只差没有去亲吻膜拜它——”

“要买礼物送你?”

“不是,你听我讲下去——她什么也不舍得买的,吃的,穿的从来不讲究,放着那一堆铜板,连个四百块钱的奶油蛋糕也不肯买给我。一年存了快一万块,三个扑满胀得饱饱的,这下幻想全都生出来了,拿个小计算机,手指不停的在上面乱点——”

“做什么?不是数出来近一万块了吗?”

“买奖券,那堆钱,是三毛的鱼饵,只肯用来钓特奖的,看得死紧。”

“那个小计算机是她算中奖或然率的,一算可以算出成千上万的排列来。开奖前一天,凑足了一万,拖了我直奔奖券行。这时候她病开始显明的发出来了,脸色苍白,双腿打抖,她闭上眼睛,把我用力推进人群,一句话也不说,等在外面祷告,等我好不容易抢到十张再挤出来,她啊——”“她昏倒了?”

“不是——她马上把那一大卷写在干净卫生纸上的数目字拿出来对,看看有没有她算中的号码在内,反正写了满天星斗那么多的数字,总会有几个相似的。她也真有脸皮,当着众人就拿起奖券来亲,亲完了小心放进皮包里。”“不得了,认真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