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者死(第2/4页)

那个星期日的早晨,荷西当然拒绝吃饭,连牛奶也不肯喝一滴,熬到中午十二点半,拖了我就往米盖家去叫门。叫了半天门,贝蒂才慢慢的伸出头来,满头都是发卷,对我们说:“可不可以先回去,我刚刚起床。”

我们不以为意,又走回家去。一路上荷西吓得头都缩了起来,他问我:“卷头发时候的女人,怎么那么可怕。还好你不弄这一套,可怜的米盖,半夜醒来岂不吓死。”

在家里看完了电视新闻,我们再去等吃的,这一次芝麻开门了。

米盖并没有出来迎接我们。我们伸头去找,他在铺床,手里抱了一条换下来的床单,脚下夹着一只扫把,身上还是一件睡衣。看见了我们,很抱歉的说:“请坐,我这就好了。”荷西又跑去厨房叫贝蒂:“嫂嫂,你兄弟饿疯了,快给吃的啊!”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我跑去厨房里想帮忙,看见厨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锅汤在熬,贝蒂埋头在切马铃薯。

我轻轻的打开冰箱来看,里面有四片肉,数来数去正好一人一片,我也不敢再问了。

等到三点钟,我们喝完了细面似的清汤,贝蒂才捧出了炸马铃薯和那四片肉来。

我们很客气的吃完了那顿饭,还没有起身,米盖已经飞快的收拾了盘子,消失在厨房里。不久,厨房里传来了洗碗的水声。

我回想到米盖过去几年来,在我们家吃完了饭,跟荷西两个把盘子一堆就下桌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的神情,我心里不知怎的产生了一丝怅然。

“米盖结婚以后,安定多了,现在我一定要他存钱,我们要为将来着想。”贝蒂很坚决的在诉说她的计划。她实在是一个忠心的妻子,她说的话都没有错,但是在我听来,总觉得我对米盖有说不出的怜悯和淡淡的不平。

等我们要走了时,米盖才出来送我们,口里很难堪的说了一句:“下次再来吃,贝蒂今天身体不好,弄少了菜。”

我赶快把他的话打断了,约贝蒂第二日去买东西,不要米盖再说下去。

在回家的路上,荷西紧紧的拉住我,轻轻的对我说:“谢谢你,太太!”

“谢我做什么?”

“因为你不但喂饱你的先生,你也没有忘记喂饱他的朋友。”

其实,贝蒂喂不饱我的先生荷西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因为她不是他的太太。我更不在乎我做客有没有吃饱,只是告别时米盖欲言又止的难堪表情,在我心里反复的淡不下去。

世界上每一个人生下来,自小都养成了一句不可能不用的句子,就是“我的”这两个字。人,不但有占有性,更要对外肯定自己拥有的东西。于是,“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弟弟,“我的”朋友……都产生了。这种情形,在一个女人结婚之后,她这个“我的丈夫”是万万不会忘记加上去的。所以,丈夫在婚纸上签上了名,就成了一笔女人的财产。

对于荷西,我非常明白他的个性,他是个有着强烈叛逆性的热血男儿,用来对待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放他去做一个自由的丈夫。

他出门,我给他口袋里塞足钱;他带朋友回家来,我那怕是在沙漠居住时,也尽力做出好菜来招待客人;他夜游不归,回来我只字不提;他万一良心发现了,要洗一次碗,我就马上跪下去替他擦皮鞋。

因为我私心里也要荷西成为“我的”丈夫,所以我完完全全顺着他的心理去做人行事。又因为荷西是一个凡事必然反抗的人,我一放他如野马似的出去奔狂,他反而中了圈套,老做相反的事情。我越给他自由,他越不肯自由,日子久了,他成了“我的好丈夫”,而他内心还以为“叛妻”之计成功。我们各自暗笑,得其所哉,而幸福家庭的根基,就因此打得十分稳健了。

我很想把这种柔道似的“驯夫术”传授给米盖的太太贝蒂,但是吃过她那一顿冰冷的中饭之后,我的热情也给冻了起来。

米盖的结婚,是我代贝蒂苦苦求的婚,现在看见他威风已失,满面惶惑,陪尽小心的样子,我知道这个“教父”已经大江东去,再也不能回头了,我的内心,对他有说不出的抱歉。

日子很快的过去,沙漠那边的战事如火如荼,米盖与荷西的公司仍然没有解散,而职员的去留,公司由个人自己决定。

“你怎么说?你难道要他失业?”贝蒂问我。

“我不说什么,荷西如果辞了工作回来,别处再去找也一样的。”

“我们米盖再危险也得去,我们没有积蓄,只要不打死,再危险也要去上工的。”

我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没有积蓄难道比生命的丧失还要可怕吗?

等荷西辞了工回来,我们真的成了无业游民。我们每日没有事做,总在海边捉着鱼,过着神仙似悠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