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不识相(第4/6页)

我初去德国的时候,听说我申请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一人一间,好似旅馆一样,我非常高兴。这一来,没有舍监,也没有同房,精神上自由了很多,意识上也更觉得独立,能对自己负全责,这是非常好的制度。

我分到的房间,恰好在长走廊的最后第二间。起初我搬进去住时,那最后一间是空的,没几日,隔壁搬来了一个金发的冰岛女子。

冰岛来的人,果然是冰冷的,这个女人,进厨房来做饭时,她只对男同学讲话,对我,从第一天就讨厌了,把我上上下下的打量。那时候流行穿迷你裙,我深色丝袜上,就穿短短一条小裙子;我对她微笑,她瞪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看看我自己那副德性,我知道要建交又很困难了,我仍然春风满面的煮我的白水蛋。

那时候,我在“歌德书院”啃德文,课业非常重,逼得我非用功不可。

起初我的紧邻也还安分,总是不在家,夜间很晏才回来,她没有妨碍我的夜读。

过了两三个月,她交了大批男朋友,这是很值得替她庆幸的事,可是我的日子也开始不得安宁了。

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们可是一见即化,她每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间里开狂欢会。

一个快乐的邻居,应该可以感染我的情绪。她可以说经常在房内喝酒,放着高声的吵闹嘶叫的音乐,再夹着男男女女兴奋的尖叫,追逐,那高涨的节日气氛的确是重重的感染了隔着一道薄薄墙壁的我,我被她烦得神经衰弱,念书一个字也念不进去。

我忍耐了她快两三星期,本以为发高烧的人总也有退烧的一天。但是这个人的烧,不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来往的男朋友也很杂,都不像是宿舍的男同学。

她要怎么度过她的青春,原来跟我是毫无关系的,但是,我要如何度过我的考试,却跟她有密切的关连。

第四个星期,安静了两天的芳邻,又热闹起来了。第一个步骤一定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开始放起来,然后大声谈笑,然后男女在我们共通的阳台上裸奔追戏,然后尖叫丢空瓶子,拍掌跳舞……

我那夜正打开笔记,她一分不差的配合着她的节目,给我加起油来。

我看看表,是夜间十点半,还不能抗议,静坐着等脱衣舞上场。到了十二点半,我站起来去敲她的房门。

我用力敲了三下,她不开;我再敲再敲,她高兴的在里面叫——“是谁?进来。”

我开了门,看见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挤了三男两女,都是裸体的。我找出芳邻来,对她说:“请你小声一点,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气得冲了过去,把我用力向外一推,就把门嘭一下关上,里面咔哒上了锁。

我不动声色,也不去再打她的门。我很明白,对付这种家伙,打架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不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心地到底老实忠厚。

她那天吵到天亮才放我阖了两三小时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我旷了两堂课,去学生宿舍的管理处找学生顾问。他是一个中年的律师,只有早晨两小时在办公室受理学生的问题。

“你就这个邻居骚扰了你,可是我们没有接到其他人对她的抗议。”

“这很简单,我们的房间在最后两间,中间隔着六个浴室和厨房,再过去才是其他学生的房间,我们楼下是空着的大交谊室,她这样吵,可能只会有我一个人真正听得清楚。”“她做的事都是不合规定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抗议就请她搬走,并且我也不能轻信你的话。”“这就是你的答复吗?”我狠狠的盯着这个没有正义感的人。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再见,日安!”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去闯学生顾问的门。

“请你听一卷录音带。”我坐下来就放录音。

他听了,马上就叫秘书小姐进来,口授了一份文件。“你肯签字吗?”

我看了一下文件,有许多看不懂的字,又一个一个问明白,才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们开会提出来讨论,结果会公告。”

“您想,她会搬出去?”

“我想这个学生是要走路了。”他叹了口气说。“贵国的学生,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他们一般都很温和,总是成绩好,安静,小心翼翼。以前我们也有一次这样的事情——两个人共一个房间的宿舍,一个是台湾来的学生;他的同房,在同一个房间里,带了女朋友同居了三个月,他都不来抗议,我们知道了,叫他来问,他还笑着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听了心都抽痛起来,恨那个不要脸的外国人,也恨自己太善良的同胞。

“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很快的,我们开会,再请这位冰岛小姐来谈话,再将录音带存档,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