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杨梅酒的青年

我好杨梅酒之色,红得不一般。这红,是骨子里红,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所以我这好色,实在好神。“好神骏!”杨梅酒酒中神品,我说的是用红杨梅泡制的酒。还有一种用白杨梅泡制,他从浙江给我带来过一罐,酒色粉红。是酒色粉红吗?我记不清了,就当它隐隐地粉红,清澈见底,就当它是杨梅酒里的逸品。这逸品我只喝过一回,印象深刻的还是红得不一般的杨梅酒。

我想起白衬衫飘飘在湖畔喝着杨梅酒的少年。但少年不宜饮酒,我也应该遵守公共道德,就把喝着杨梅酒的少年之意象,改为喝着杨梅酒的青年。

我此刻只知道泡制杨梅酒一定要用烧酒,然后根据不同口感,加入白砂糖或者不加入白砂糖,最好是冰糖,存放的时间越长越……

我没想到这一改,几乎败兴,这一篇文章开个头后搁了十余天。

我刚才迷迷糊糊的,这就是假寐?我好像正在杨梅林里走,今年的杨梅在树上,还没有红。已经很少能吃到树上红的杨梅了,都被早早摘下,人们现在尝鲜的心理急得比觅渡桥下的流水还急(觅渡桥下是苏州的阴森之地,每年都要淹死若干个人后它的水流才会缓慢)。我在杨梅林里走,走过一棵杨梅树,就会看到一瓶去年的杨梅酒,神采奕奕站在杨梅树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就继续走,反而急于想走出这机关布景一样的杨梅林。

我有过在枇杷林里、橘林里、青梅林里和栗子林里走的经验,我好像从没在杨梅林里走过,于是杨梅林让我想象力活跃。也可以说疲倦。

我觉得杨梅林里暗无天日,突然,一个喝杨梅酒的青年出现了,杨梅酒是他捧在手上的火焰。火焰香气激烈,原来是以浩荡的青春为燃料。他照亮我脚底的路:癞蛤蟆身上洁白的疙瘩有珍珠宝贝,只是线被扯断,珍珠滚了一地。

我停下身,杨梅林里激烈的香气很快烟消云散,浩荡的青春太短,经不起燃烧。但喝杨梅酒的青年他已经完成给自己的烧香过程。他是自己,他是他,永远不会和我们泡制一起。他挣脱摇动九条尾巴在城楼上花枝招展的酒精之手。

我刚才迷迷糊糊地在杨梅林里走,一棵杨梅树下一瓶杨梅酒——我却不敢喝。由于唇亡齿寒,我已经把宇宙之间的善意都当作人事局(我想打“人世间”三个字,不料却出来个“人事局”,难道杨梅酒的作用)的恶意?我从一瓶杨梅酒一瓶杨梅酒身边走过,为了坚决不受红得不一般的诱惑,我通过假寐而不看见它——我假装它不存在。我假装梦游。

我后来看到白衬衫飘飘在湖畔喝着杨梅酒的青年,杨梅酒滴在白衬衫上,飘飘的帆在湖畔经过,喝着杨梅酒的青年视而不见,他白衬衫上的酒痕,红得不一般,还有天边朝霞里的数点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