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虾

一些石榴树树皮粗糙,老皮还龟裂,像2006年夏天重庆。一些石榴树脱皮了,又有瘤状物长出,反正是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样子,但它一开花,就立马十六岁。

石榴树花开,只有十六岁可以比拟,鲜艳、火热,勃勃的生气。

我爱画石榴。以前我画过一幅白石榴,我原先以为没有白石榴,想不到石榴果真是“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偏偏就有白石榴。白石榴在民间被人叫作“大冰糖罐儿”,听一听就甜。“大冰糖罐儿”,学名“三白”,因为花白、皮白、籽也白。

而吃石榴,还是吃籽红如朝霞的可观。白石榴也甜,但籽的色泽未免寡淡。个人习惯。

石榴为石榴科植物——石榴的果实,以味甜酸者为佳。

味甜酸者为佳,碰到只酸不甜的,怎么办?如果碰到只甜不酸,是不是更难办?

酸石榴,碰到酸石榴,我就把它泡酒——泡烧酒。白露之际,石榴下来。(其实石榴在白露前就下来了)要不了多久,天气寒冷,喝点烧酒不会太燥。

粉红的石榴籽沉寂在烧酒瓶底部,火焰山是深海一个梦。近来我老做梦,梦见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了,拿着菜单,满头大汗。

酸石榴还可以做一道菜:石榴虾。这个菜我吃过,不怎么样,可取之处是有一点创意和情调,比较适合青年男女,或许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把酸石榴萼筒割掉,掏空内部,虾仁先暴腌,后上浆(再放冰箱里一二十分钟),复与石榴籽混合,塞入酸石榴内部,隔水蒸熟。

隔水两字好,石榴树和十六岁都隔水,烟波浩渺,枫叶荻花秋瑟瑟,江州司马青衫湿,石榴在浔阳江头,也在万人码头。石榴与杨柳一样,都是离人信物,柳能留,榴也能留,更能留,榴的一半就是留。

秦陵产石榴。旧社会的西北强盗,下山抓来良家妇女,给老大过目,老大拿出丝绸,意思是“杀”(纱),赏给大家,先奸后杀;老大拿出石榴,意思是“留”,留下做押寨夫人或者押寨夫人之一。

下雨天不采石榴,石榴萼筒积水,就会腐烂。所以石榴晴天采摘,白云悠悠,青天蛊惑得仿佛蓝色妖姬,晴光是催眠的。采石榴的人,一手扶枝,一手摘果,石榴离开枝头一瞬,珍珠玛瑙在百宝箱里会不会丁当作响呢?果农说:

“怎么可以丁当作响!采石榴,最怕受内伤,籽粒破碎,外表看不出,结果全烂了。”

传统菜肴里真有石榴虾,与酸石榴无关,它用虾仁、鱼肉、蛋清,做成石榴形状,有点想当然。

前几年还推出过石榴肉,是对樱桃肉的模仿。樱桃肉在苏帮菜里是时令菜,要用豌豆苗配菜。而石榴肉一年四季都用青菜,以填补樱桃肉的缺失。樱桃肉口感先甜后咸,石榴肉口感先酸后甜,不如樱桃肉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