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莲花大地寻访丁嘎热巴舞的故乡(第2/3页)

老牧人扎昂对我们说再见。他朝那里走去。望着他的背影,幡旗在他的两旁飘飞。我感到,朝前一步,我就要走进丁嘎村老人们的光阴了……

丁嘎村的老人是丁嘎热巴的传人。

这时,丁嘎热巴世家的女儿卓玛(化名),牵着孙女从家里出来。她是扎昂的妻。她的祖父是远近闻名的丁嘎热巴传人。丁嘎热巴以家庭为单位,父子相传,过去传男不传女。但卓玛一路走来,据说有80多岁了,就像热巴艺人一样,身姿轻盈。

扎昂望着老伴儿卓玛。

卓玛和几位一起长大的热巴老艺人在说话。

只有老人姜洛(化名)拄着拐杖。据说他得的是风湿和关节炎。当年,姜洛也曾跳着丁嘎热巴,和大家一起出发,走遍了西藏的神山圣湖。他们还翻过了120多座大山,历时12个多月,抵达了梅里雪山,最后还到了五台山。那时,他们脚上的氆氇长靴都穿破了,身上厚厚的羊皮袄在炎热的汉地开始腐烂。

卓玛和他们一路同行。回到丁嘎村,卓玛和其中某个热巴艺人生了一个儿子。但到34岁那年,已成为母亲的卓玛,像灿烂的太阳花。

扎昂这年刚满19岁。他爱上了卓玛。

丁嘎村的爱情,像丁嘎山顶上的白云。白云朵朵,有的像羊儿,有的像奔跑的烈马。天空和山岭,是游牧的世界。

如今,相爱的卓玛和扎昂,已白头偕老。他们生了一大群孩子。丁嘎热巴世家新的传人世代流长。

但天堂般的丁嘎热巴村寨,仍经历着生老病死。

某天早晨,丁嘎村细雨纷飞,我遇到了嘎宗(化名)老人。她身上的袍子全淋湿了,她在流泪。我忙上前为她支开雨伞,我说:“您怎么了?您为什么哭?”

嘎宗老人听我这么问,突然伏在我的肩头哭出了声。她哭泣着说:

“女孩啊,我的丈夫也是丁嘎热巴艺人,就在上个月,他病逝了。我现在只能每天围绕着玛尼石和村里的寺庙转经,为离去的老伴儿诵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祈祷他在来世的路途上,能够听闻,免堕畜生道和地狱啊……”

她的白发轻拂着我的脸颊,从她的衣服上,我嗅到一种熟悉的香柏熏过的气味,我的心里一阵难过。

“不要这样伤心,小心您的身体啊!”

我说着,望着她哀伤的面容,想到当年她和村里的热巴艺人们歌舞欢乐的情形,不由伤感。

再美丽的年华,也将灰飞烟灭。那位热巴舞的创始人米拉日巴尊者,他是西藏著名的苦行高僧、大成就者,当初,米拉日巴尊者以白布为衣,以山上的荨麻草为食,说唱起热巴时,并非为了人间庆典。

穿过淅沥的晨雨,回到我们在丁嘎村的临时住所,老牧人绕杰(化名)送来了新鲜的牦牛奶。

我们到丁嘎村已好多天了,除了牛奶和酸奶,没有吃过这里的牛羊肉。在西藏,草原牧人不在春夏两季宰杀牲畜。这两个季节,牧人认为牛羊的生命正处在春天复苏和夏季生长阶段,没人忍心下手。即使达官贵人莅临,也不在这时宰杀牛羊。

绕杰老人很逗,他是丁嘎老人当中最爱来我们住所的一位。他不说什么,总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我们,看得我们浑身不自在。他每天都穿着干净的藏袍,他不吸鼻烟,举止文雅,像一位老教授。后来我得知,绕杰老人解放前是比如县曲登寺的僧人。28岁那年,寺院僧众被解散,他被迫还俗。脱下僧袍,他当了教师,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绕杰和丁嘎村的一位女子结婚、离婚……哈,绕杰老人的身世像一部曲折的小说。

这天,绕杰老人微笑着看了我们很久后才走。他和几个老人去到村前的草坝上晒太阳。我也跟去了。

丁嘎村的老人转过经,都要到这片草坝晒太阳、纺羊毛。小孩们在一旁玩耍着。

我坐在老人中间,阳光照在我身上,我遥望着四面高高的山岭。那些放养的牛羊,像野生动物一般,自己在觅食、在自由恋爱。半山腰的田地,也像是野生的,挨着草丛,长出了长长短短的青稞。一年的雨水,在它们中间飘荡着。

我旁边拉洋(化名)老人一直在念经。他是丁嘎村雍庆寺里的宁玛派密咒师。他手心向上恭敬地指着对面森莫卡尔宗雪山上的寺院说,那里面住着德行高尚的活佛。拉洋老人把揣在怀里的活佛的照片拿给我看,其他老人也有同样的照片揣在怀里。他们告诉我,活佛每年夏天都会亲临丁嘎村,为人们传法、加持和灌顶,观赏丁嘎热巴。

我想此刻,丁嘎村那些在山上一寸一寸匍匐,寻找虫草的年轻人,他们和这些老艺人,还同在一个心灵世界吗?

几天后,我们要离开丁嘎村了。这天早晨,丁嘎村的沉静突然被一队疾驰的摩托车打破了。是卓玛的儿子嘎茑(化名)带着一群年轻人从山里挖虫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