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第2/2页)

来到直贡天葬台,山谷豁然开阔。对面连绵的雪山终年不化,挡住了秃鹫飞去的翅膀。据说没人知道秃鹫飞越雪山后住在哪里,不知道它们飞走后,怎样洗去翅膀上从天葬台沾染的血渍……当看到直贡天葬台清晨召唤它们的袅袅桑烟,秃鹫成群地再飞来时,身上的翅羽总是干干净净……

我的外婆,就是送到这里天葬的。按照她的遗愿,我们把外婆生命已经离开的肉身,布施给了秃鹫。

这天,我们与天葬台近在咫尺,遥望被铁丝网维护起来的天葬石台,它并不宏大,泛着深青的光。

我们环绕着它慢行着。到处丢弃着亡者的遗物。泽宗蹲下来捡起某个药瓶看。

“这些东西比死去的人存在的时间还长……”泽宗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朝她手上的空药瓶望去,一个生硬的化学名称,治疗胃癌的药剂。而天葬台,这时秃鹫们飞走了,那个曾服用这瓶药的亡者又飞去了哪里?如泽宗所言:这药瓶存在的时间比人的生命还长啊。

“您什么时候出家的?”回过头,搭我们车的老僧人也在默默眺望天葬台,我禁不住问他,是因为,面对天葬台,活着,竟显得如此虚茫。

我希望找到答案。

“我40岁出家在这里有20年了。”

“您的寺院在……”

“我没在寺院,我住在山下的小屋里。”

我和泽宗有些愕然,40岁出家,那么他是有过在家经历的。

绕行天葬台三圈,我们该下山了。路上,我们沉默无语,我回想着老僧人远眺天葬台时那恍若隔世的目光。

车外的山峦在斑斓的晚霞中游动着。

“您结过婚吗?”我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问。

“那是在20多年前……”老僧人的故事像山谷深处的岁月之蟒。

“我们生有一儿一女。她35岁那年,得病去世了。我把一双儿女养大,我就从草原搬来在直贡提寺下住着,我出了家,20年来每天都要去寺里朝拜,顺便看看亡妻天葬的地方。”

“20年一个人住在这里就为了天天去看望她?”泽宗吃惊地问。

“是呀,她走了有20多年了……”老僧人望着前方微笑道。

“您现在……还难过吗?因为她的早逝……”泽宗的声音嗡嗡的。

“现在,我的心已很平静,也很放心。她离开这个世间时,得到了很好的超度,我能这样送走她,我很满意。”

“她,一定很漂亮吧……”我想,我想说的是,“您爱得多么……”

汽车在山路上蛇一般盘旋着。快到山底时,天色昏暗。

老僧人没再说什么。他拨着念珠,安详地望着前方。

天快黑了。老僧人到了。他下车向我们挥手道别,望着他身后孤单的土坯房,想到他20多年来在这里守候的日日夜夜,双闰的春天那一刻,突然有把双刃的利剑,插在了我们的心上……

尘世间找不到的爱情啊,竟珍藏在出家人的心里,也许这就是我们来到德冲温泉获得的洗礼:让我们遇见这位身怀真爱,一心皈依的红衣僧人……

漫天的星星似乎在无言诉说,温润的泉水泛着成千上万的水泡,像以密语簇拥着我。泽宗在楼上已沉沉地睡了,万籁寂静,我的眼前,只有那位老僧人,那个坚守爱情坚守信仰的男子,那遁入空门的背影,充盈着唯一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