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藏獒和藏狮(第3/5页)

我和妈妈悄悄把巴珠送到外面的树林里,巴珠夹起尾巴,慢慢转身,跑了几步又想回来,妈妈挥手催促它,巴珠一面跑,一面不时地回头看我们。天色暗下来,夕阳像天上淌下来的血,染红了遍野的马兰花。巴珠渐渐跑远了……

不久,单位里的人开始热衷于杀驴。每个周末,机关大院十分热闹,他们从乡下又买来了一头十分便宜的驴。开始劈柴烧火,准备杀驴改善伙食。记得当时他们曾对我父母说:“天上的龙,地上的驴是最好吃的。”但除了人自己付出劳动养下的牛羊和少量的猪肉,父母从小教诲我们不要再贪吃其他生灵,我们当然是不会吃的……这天晚上,曾拿捅火钎想要捅死巴珠的那个四川叔叔端了一大盘凉拌驴肉跑来了我家。他很年轻,端肉的手粗壮有力,上面鼓起好多青筋。

“扎西阿姨快尝尝,食堂刚拌好的凉拌牛肉!”他说牛肉时朝一旁咽口水的我挤了挤眼。

“你拿回去让他们吃吧,我知道这是驴肉!”妈妈皱着眉头,“不吃不吃!”正说着,突然,巴珠出现在门口。几个月不见,它的黄毛变成了棕色,四条腿也变得细细的。它摇着尾巴,朝我们轻吠。那个叔叔见到巴珠愣了片刻后,堆起笑从盘子里拿起几片驴肉扔给巴珠:“别怕,我们不会杀你了!”

我和妈妈怔怔地望着巴珠,有些不知所措,巴珠躲过扔向它的驴肉,一下子跳到了妈妈的怀里……

躲过劫难的巴珠,不知它可怜的孩子生在了哪里。从那以后,它每年仍会专一地为那条神秘的“黑白国王”生一到两个黑白王子或公主。记得在它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倾盆的暴雨下了一夜,巴珠在雨夜里,在我家放自行车的仓库里生下了它最后两个黑白小孩。那晚,多么凄惨呀,不等外出的巴珠回来,保姆不小心带上了仓库的门,可怜的巴珠竟在雨里刨了一夜的门,雷雨声中,我们都没有听到巴珠的哀泣。第二天一早,刚生产的巴珠,倒在了仓库的门外,当天中午就死了。从此,我们很久不敢再养狗。还因为,巴珠死后,拉萨开始了一场又一场大规模的灭狗运动。

先是组织民兵在夜里行动开枪射狗。但很多老百姓悄悄把成群的野狗转移到寺院的领地。灭狗的方式又改变了:他们把野狗集中起来在拉萨北郊建立了养狗场,把公狗母狗分开饲养,要它们自然灭绝。但每夜,夜夜传来狗狗们凄厉的哭喊,据说那个看狗的老人,他的心快要被狗哭得破碎了。某个深夜,老人再也无法忍受,他和百姓一起打开栅栏,释放了所有被囚禁的狗……但却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拉萨的狗却神不知鬼不觉,仿佛一夜间奇迹般消失了,就连家养的狗,一不小心外出,也会失踪。还有拉萨街上的放生羊、野驴和近郊的野獐子、成群的藏羚羊也都消失了。街上,经常看到猫和老鼠共同的尸体,它们都死于毒药,并累及觅食的其他动物,比如野兔、飞鸟,也纷纷死去……

直到2000年,我从拉萨搬到了娘热乡,有了一处宽大的园子,才小心翼翼地再养起了狗。

这时养狗,已是一件需要十分慎重的事情。一定要用铁链子把狗牢牢拴好,否则一旦跑出门外,不是中了死老鼠的毒,就会被拐卖失踪。

那时朋友分别送给我两条狗:一条是纯种的藏獒公狗纳日,一条是藏狮和藏獒杂交的后代——母狗卓玛。记得卓玛初来我家时不过一岁多,也许是藏狮的遗传,它大大的脑袋上毛长得很长,但身上黝黑的毛很短,又像藏獒。它胆子很小,大概从小被关在笼子里饲养,没见过世面,见到死老鼠也会吓得连连后退。要是陌生人进来冲着它大吼几声,卓玛更是吓得夹起尾巴连连哀叫。但沉默寡言的纳日可不一样,它十分健硕,不会无故发出一声多余的吠叫。一旦陌生人进来,它却会把铁链挣断了扑上去撕咬。它本该在北方草原上护卫羊群,和烈马一起奔跑,和狼群勇猛战斗,但来到我家小园,它失去了战场,像在圈养的温柔乡里度日,很少能展示它的威猛。而不等我更多地了解它,更多爱它,它只在我家度过了短短一个冬和春……

记得那是初夏,园里的花刚刚绽放,四处弥漫着淡淡的芬香。我推开窗,花瓣儿的影子就随着阳光涌了进来……斑斓的光影中,我突然看到一片黑色在艰难移动,是纳日,它步态蹒跚地朝溪水边走去,一面不停地呕吐,再低头在小溪里饮水,但又吐了……纳日像是中毒了!我惊愕地望着它,肯定它是误食了被毒死的田鼠。拉萨当时还没有给狗看病的医院,我从楼上跑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纳日的肚子一点点地瘪了下去。中午,纳日不再喝水了,它缓慢地走到园子中央洼下去的那块椭圆形的草地里躺下来。长长的茅草已结满了草子,在阳光中泛着银光,四周静极了,在纳日微弱的气息中显得虚无缥缈。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到了黄昏时分,当漫天的星光开始在草尖上闪烁,纳日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它安详地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