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2004

史蒂芬日[1]。圣诞节作为一种报复。淹没整个大陆的洪水不是海啸。它既不是从海上来,也不是作为暴雨降临。吞没我们及我们的房子的,是滔天污泥。身陷其中,我们游不动也潜不深。它将我们拥入怀中是如此迅疾,我们的逃离总是慢了半拍,因为急切的它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相比之下,山体的移动是多么缓慢。两旁升起的泥流奔走相告,转眼汇合,这个怪物!它从山坡奔泻直下,力量不断壮大,因为剧烈冲压带来源源不绝的泥土。对我们,印度人和白人、异教徒和基督徒,泥浆一视同仁,紧靠堤防和木头墙板,抑或游走,全是徒然。烂泥糊中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它看来已遭上帝甚至所有神祇的遗弃。

几千人逃往海边。军舰打开了船尾的入口慷慨接纳,人们争先恐后,海水冲去了他们身上的泥浆。拦截追兵对大海来说可是毫不费力。

由于这场天灾只侵袭了一个大陆的一部分地区,拥有五大洲的行星总体来说不受影响。房子、车和人都一卷而空。葬礼是用不着了。它给太平洋带来的强烈震动远远大于人类心脏的震撼,后者只是像块人体的健康肌肉那般呆板地颤动。震变持续了一周,一系列的紧急事件,各种通知,一连串的爱心奉献。

疮痍之地的搜救继续。一家家从兀立泥流之上的房顶获得救援,载离,登记。受损较轻的人们则被安置在灾区边缘的地下室和带遮棚的阳台里(这个国家的冬天还算暖和)。警察署长视察了灾区“风景”。很快,上帝之子的象征重新涌现:圣诞枞树,缤纷的装饰,银丝条缠绕枝头。

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南美洲研究者唐彼得森如此自问。从何而来的坚持,鼓动这个基督化的世界一次次重新投入欢庆?无法抑制的情感是否连北欧的冬夜也无法将其消弭(研究一度认为可以做到)?来自两千年前伯利恒的福音当然也解释不清原因,而研究所得也尽是误导。人类的日常情感从何而来,又通向何处?它是我们对众神的报复么?假设这种动力来自印第安人,他们说:没错,你们可以屠杀我们,恐吓我们,但每次的灾难都证明,尽管我们无法幸存,你们也同样不得善终;这里头存在着某种公道。有一种颠覆力量比你们的颠覆力量(被压迫的人民,被钉十字架的人,小商小贩,杀人放火的凶徒和书籍拥有者)更持久。试问对知识载体的保存要如何对抗变天的泥流,假使后者的规模是如此巨大且突然?这转眼现身的绿意,甚至先于其他基本生存条件(水、电、食物)的恢复,从人类自身力量感的角度来说,它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否感觉自己能够扭转某种毁灭性的东西,一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与其抗衡的巨大混沌?甚至,他们是否意识到一种报复的力量,即便是来自己身,也不免为之胆寒?


[1] 史蒂芬日(Stephanstag),基督教圣徒纪念日,又称圣司提反日(St. Stephen’s Day),在英联邦国家为“节礼日”(Boxing Day),纪念遭异教徒用石块砸死的首位基督教殉教者。具体日期为每年的12月26日,圣诞节次日(东正教为12月27日)。——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