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1942

我必须讲个虚构的故事,海纳·米勒说,来阐明,为什么斯大林格勒(一役)一方面在历史上不可避免,另一方面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又完全没有必要。

斯罗珀特卡上尉,维也纳人,由于军事部门的疏忽,1942年12月被派往斯大林格勒。那些在十月份签署调派文件的人对包围圈的情况一无所知。斯罗珀特卡上尉降落在冰雪肆虐的皮托尼克机场。而就在几天前,他还在卡塔尼亚冬暖夏凉的地中海岸享受日光浴。

他错过了斯大林格勒包围圈的经验累积,没有亲身体会从九月就开始的肉体耗损。现在他精力十足地投身地狱。曾经,一支拥有专门冬季配备、弹药充足的伞兵部队也展现了同样的无所畏惧,他们登陆酷寒的俄罗斯大地,誓言围困斯大林格勒直至来年3月。

米勒绘声绘色地描述,斯罗珀特卡是如何为身边战友的悲观态度所震惊,他们对包围圈里自己的不幸是那么笃定。作为后勤军官,他很快接到任命,负责斯大林格勒备用机场的铲雪工作。根据空军元帅米尔希的指示,在三天之内应该要有五到七个机位清理出来。斯罗珀特卡干劲十足,这完全是由于他刚刚来自另一股现实洪流,要把热情传给他的小团队。他做到了。他还计划来年申请修读工程学,同时完成运输机飞行员的培训。

除了小小的备用机场,斯罗珀特卡的乐观精神影响有限。一切还是秋天俄罗斯人离去时的状态。那些负责维持包围圈外到备用机场之间无线电通话的皮托尼克无线电员,要让他们打起精神更是谈何容易。于是在清理干净的跑道上,并没有一架飞机可以调度。

1月24日,斯罗珀特卡所在的小团队被歼灭。对于横躺竖卧的死人,红军并不关心他们的精神状态。满地的尸体中,斯罗珀特卡靠着一个积得厚厚的雪堆。唯一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的,是他皮肤底下那尚未耗损的脂肪层。

关键词:蛇怪的凝视。米勒说,荷兰的小商小贩不懂权力的运转,他们围观阿尔瓦公爵如何处死厄格蒙特伯爵[1],却没有从中看出历史的征兆。民主德国灭亡的道理相同。昨天瓦伦丁·法林拜访了我,米勒接着说。法林并未亲至斯大林格勒,但他几乎逐行逐字地读了克里姆林宫的秘密档案。上面写着,俄军司令官以为,他们在那场结局出乎意料的行动中包围了86000人。事实上,是30万。在历史上数不清的包围战中,所纠集的部队没有比斯大林格勒歼灭战的德军更庞大的了。闪电战的能手,却在两个月之内便束手就缚,这怎么解释?米勒说,战争或胜或败,取决于战士如何念想。

最近我看到一只猫,它紧紧盯着安坐在高树上的一只鸟;双方四目相对了好一阵子,鸟儿就像死了一样落入猫爪中;不知是自己对恐惧的想象使它发晕,还是为猫儿摄人的目光所吸引。

——蒙田,《随笔集》,“论想象力”


[1] 阿尔瓦公爵(Herzog von Alba,原名Fernando Álvarez de Toledo, Duque de Alba,1507—1582),西班牙贵族,菲利普二世的心腹,血腥镇压尼德兰革命的刽子手;厄格蒙特伯爵(Grafen Egmont,原名Lamoraal I van Gavere,1522—1568)便是死于阿尔瓦之手的著名荷兰贵族、政治家。——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