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出人头地(第2/3页)

我热爱激烈的斗争。我喜欢观看这种斗争。我喜欢听人讲述人们如何进行斗争——勇敢而公正地杀出一条路来——换言之,并不靠运气或阴谋诡计蒙混过去。这一来就会激起你身上那种古代撒克逊人的好斗血性,就像学生时代听那些“跟可怕的巨大势力打仗的骑士”故事一样,令人激动万分。

参加人生的战斗也就是跟可怕的巨大势力作战。当今19世纪[2]也有本世纪的巨人和怪龙,而它们所守护的金匣子并不像故事书里那样容易到手。你瞧,阿尔杰隆向祖先宅第最后久久地看了一眼,一滴眼泪夺眶而出,于是离家外出——三年后返回家园,他已是腰缠万贯。作者没有告诉我们“那是怎样获得的”,真是遗憾,因为那种事一定十分激动人心。

但另一方面,千年以来没有哪位小说家把小说里主人公的真正故事告诉过我们。他们用十几页篇幅细细描写茶会的情景,而总结一生的历史却只有一句话:“他终于成了商业界的巨富之一”或“他如今是伟大的画家,全世界都受他的支配。”哎呀,吉尔伯特[3]的滑稽歌谣里任何一首所包括的真实生活都比迄今出版的一半传记小说里的还多。他向我们叙述一个勤杂工通过所有各种步骤层层高升,成为“女王陛下的海军统帅”;他向我们解释一个无人聘请的律师如何想方设法变成了正直的大法官,“准备审判这桩毁约赖婚案”。生活中有趣的事就在这些细枝末节,而不是在伟大的结局里。

我们真正需要的倒是这样的小说,它能向我们展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在事业上的一切看不见的暗流——他的斗争、失败、希望,以及他的失望和胜利。这样写准会获得巨大的成功。我相信向命运求爱会证明是十分有趣的故事,就像向一位有血有肉的少女求爱一样。不过顺便说一句,这种故事读起来绝对是一模一样的;因为命运,如古人所描绘的,确实很像女人——虽然不是那么不讲理和反复无常,但也好不了多少——而这个人追求它和那个人追求它差不多是同样的。本·琼生[4]的双行诗——

向情人求爱,她会拒绝你;

不理她,她就会来追求你——

概括地说明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一个女人要等到情人不再关心她的时候,才会全心全意地去关心他;直到你在命运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而且拔脚离开的时候,命运才会对你微笑。

然而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怎么关心她是微笑还是皱眉了。她的微笑能叫你狂喜不已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笑呢?世界上,样样事情都是来得太迟啊。

善良的人们说,情况既然如此,那也完全合乎情理,而且恰好证明雄心是个坏东西。

简直是瞎说!善良的人们完全错了。(照我的意见,他们往往是这样。对任何问题,我们总是意见分歧。)我倒很想知道,世界上没有野心勃勃的人,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哎呀,世界就会像诺福克汤圆[5]一样松软无力。野心勃勃的人是发酵剂,可以促使世界膨胀成为有益健康的面包。没有野心勃勃的人,世人就会待在床上决不起身。这种人是好事之徒,一大清早就四处活动,捶呀,喊呀,把火炉用具弄得叮当响,结果屋里的人想继续待在床上一般说是绝不可能的。

的的确确,有野心是错误的啊!他们弯着腰,流着汗开辟出平坦大道,人类一代一代跨过它直奔前方,他们做错了啊!他们运用上帝赋予他们的才干——辛勤劳作,而其余的人却在玩耍,他们做错了啊!

当然,他们追求的是报酬。人类并没有被赋予那种神也似的大公无私,事事只为别人的好处着想。不过在为自己工作的同时,他们也在为我们大家工作。我们是如此紧密地联系一起,一个人不可能只为自己干活。他代表自己进行的每一下敲打都有助于这个大千世界的形成。河水在拼命向前奔流的时候,便推动了磨坊的车轮;珊瑚虫在建造小小巢穴的时候,便把大陆彼此联结起来;野心勃勃的人在为自己建立地位的时候,便为后代留下了丰碑。亚历山大和恺撒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四方征战,可是这样做却把文明的腰带缠绕了半个地球。斯蒂芬森为了发财致富,便发明了蒸汽机;莎士比亚写剧本,为的是好让莎士比亚太太和小莎士比亚们有个舒适的家。

那些心满意足、毫无野心的人,他们过那样的生活倒也蛮不错。他们能构成一种干净而有用的背景,人家可以在上面绘制出不少伟大的肖像画;他们还是一群体面的、虽非特别聪明的观众,当代积极有为之士可以在他们面前表演节目。只要这些心满意足的人们保持沉默,我就不说一句反对他们的话。可是,看在上帝的面上,莫让他们东奔西跑——这是他们最爱做的事——到处大声嚷嚷:他们才是全人类的真正模范。唷,他们呀,无非是些吃粮不干事的闲人,大蜂巢里的雄蜂,闲荡街头、目瞪口呆地望着旁人干活的群氓。